林洄再醒来时是被疼醒的。
眼睛还没睁开,耳边闹哄哄的声音一片,其中最熟的是星月。
“热水,针,再去给我拿两个布巾来……”
小丫头强装镇定,有条不紊的在调动能调动的一切资源。
他嘴里被喂进去了些苦汁液,皱眉咽下去胃里疼的更狠了,没忍住扭头再次吐了个干净,力度一大又呕出了半盆的鲜血来。
“星月,稳住——”
孙郎中的声音低呵道,星月抽了抽鼻子,强忍回去泪水,重新拿起了旁边的银针,朝着几个穴位扎下去。
林洄觉得好像没那么难受了,费力让眼皮掀起一条缝隙,药童子立刻就道:“醒了!醒了!林公子醒了!”
另一个在一旁提醒:“嘘——你小声点,不要打扰师父和师姐。”
于是重新灌了药给林洄,这次他忍着没再吐出来,不久就没了知觉,沉沉睡过去。
醒来时是他剧痛的右臂,以及火烧火燎的胃,林洄忍不住皱眉嘶气。
他一动,底下的三个小脑袋像被水泼醒了一样“唰”地全起来了,异口同声的三句:“哥你醒了。”“林大哥,你醒了。”
林洄睁开眼,看了一圈三个焦急的脸庞,一下子就精神了。
他急道:“江郁呢!”
气氛霎时一顿,季云礼先道:“林大哥,你现在需要休息。”
“你别转移话题,江郁呢!”
他越问越急,撑着右手就像起身,结果那里像被人用锤子狠砸了一下,软弱无力地倒下去。
“哥,你别激动,小心伤。”
林洄双眼通红根本什么都顾不得,咬着牙重复道:“江郁呢!”
他问时几近绝望,但还是期待听到别人告诉他:“你放心吧,江郁安然无恙。”
星月抿唇不敢说话,但眼睛已经全红了,嘀嗒落下的两滴泪已经告诉他一切。
一瞬间五雷轰顶,林洄脑子里紧绷的一根线彻底断了,胸口剧烈起伏胃里翻上来的血一阵阵干呕。
“林大哥,你别着急冷静些,会有办法找到江郁哥的。”
林洄捂着嘴里的那口血,硬生生被他咽回去了。
找?他怎么找?
什么通讯设备都没有的时代,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
“我已经委托人去打听那些叛军的去处了,苏大哥也动用关系一起找,他人脉那么广总会有人知道的,你养好身体千万不能有事。”
话是这么说,但林洄心里清楚,找人有多难。
重重跌回床上,看了一眼被两块木板夹在中间绑满绷带的右臂,他问:“是断了么?”
众人没吱声。
林洄自嘲笑道:“那就是了。”
被人打了一拳就断了手,被踹了一脚便胃出血。他该说天道不公还是自己太过废物。
笑着笑着莫名就留下了泪,那张脸和江郁长的那么像,还有哪个卖面具的,世上的事总不会那么巧的全被他一个人赶上了吧。
婚契上还写着生死与共,荣辱一体,签下婚契的那天他还说他这辈子死生都是他的人,走到哪都要找到你。
多年的敏锐总不会被一时的迟钝影响,他心里的另一个声音不断的去让他猜忌怀疑,一场局你不过是其中的弃子,何必在意。
爱是真的,情也不假。不管是什么原因,他总要找到人讨要一个说法,这是他给思念找到的唯一理由。
养病的第三日,苏清淮来看望他,他手中的折扇一向都是装饰,如今却展开遮着半面。
林洄听说了,那日苏清淮是真的出了力,他人还没等跑到后院,被别处突然出现的叛军就给了一拳,不偏不倚刚好打在眼睛上,眼看跑不到江郁那里,索性护着一群小辈背起老爹就跑。
三日了,他眼睛那处消肿了不少,但留着一圈乌青的淤血。
“身体还好吗?”苏清淮自己寻了个凳子。
“孙先生说内脏没破,就是有点胃出血。”林洄被要求卧床休息,“那日多谢你了。”
“别说谢不谢的了,你那天一口接一口的往外吐血,我差点你以为你要悬乎了。我已经委托其他地方的一些商友们,帮你留意一些,一有消息肯定告诉你,先养好伤,其他事情慢慢都会有着落。”
“好,多谢。”
苏清淮自然是知道林洄的性格的,不出五天,他要是再不来估计林洄也会去仙客楼找他。
好好的一场婚礼,怎么那些人就这么会挑时间,而且这么大个宁云,林洄肯定不是最有钱的,江郁也不是唯一长的漂亮的小哥儿,怎么就偏偏盯上了他?
有关叛军的传闻并不多,他们实在可以称得上是最文明的叛军,过境数州,不取分毫,不抢钱财,也不招兵买马,唯独就到了宁云盯上了一个小哥儿,叫人不敢相信。
苏清淮看着林洄那张没一点血色的脸,也不敢多嘴,叹一口气道:“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找。”他煞白一张脸,坚定而又平静地说出这话时真的活像地狱里的阎王。
苏清淮一惊,从凳子上站起来:“怎么找?”
“按着他们的路径找过去,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找。”
光是听苏清淮眉头就皱的老深,他同林洄一样都是精明会盘算的商人,可这方法听起来绝对不是一个精明人的打算。
宁云就已经很大了,这还只是一个县,一州之地有多少县?天下有多少个州?一个个这么找过去存粹是在比命长。
“你疯啦?说什么胡话,不是我多嘴兄弟你真不觉得这事哪里不奇怪么?宁云那么多人怎么偏偏就找上你家,就找上──”
“苏清淮——”林洄出声打断他。
苏清淮从林洄的眼神读出的是从不属于平时的疯魔,看得让人心尖发颤,到嘴边的话生生被他咽了回去,几度欲言又止,终是放弃了。
他同林洄认识时间不长,也是利益的驱使两个人才结交,林洄助仙客楼渡过难关,他自然也就把林洄放在了座上宾的位置,林洄也拿他当兄弟。可他认识江郁的时间不长,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看得出来林洄待江郁是很好的,但是有多爱,他不清楚,作为外人也不会过问。
但唯有一点苏清淮是坚信的,林洄不傻,他能怀疑到的事情,林洄绝对不可能想不到,想到了但还是要找,他以前看戏文存粹是图一乐子,那些甘愿赴死的情啊爱啊,在他眼里都比不上仙客楼的分量,放在如今他也依旧想不明白,今天他看着林洄的眼神却发现自己找不出一个理由劝其放弃。
他忽然自嘲的笑了,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可笑的,活在世上心里却没有一个值得惦记的人。
“那你走了你家里人怎么办?”苏清淮问。
“我会带走一半的银钱,剩下留在家里,星月在济善堂,季云礼我会让他代理我在布庄的全部事情,星河跟着老爹,愿意的话就继续做活不愿意歇着也无所谓,每年光靠吃仙客楼的分红也足够开销。”
苏清淮:“那盼巧堂你不准备开了?”
林洄:“嗯,留着住人了,村里那边来回跑还是不方便。”
苏清淮叹道:“可惜了。”
林洄倒是一点不觉得:“没什么可惜的,我本来也没打算做一辈子。再者钱庄的事情我希望你再多努力一些,最好做成。”
苏清淮颇为吃惊:“你没放弃?”
“当然,好事多磨。”他用没受伤的左手在被子上比比画画,像以往那样将所有的事列成表格安排好,“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你写信确定地点以保证我们之间的正常通讯,仙客楼或者钱庄的事都可以商议,若有事的话家里我希望你能帮我看顾一下。”
“没问题。”苏清淮撩了撩衣袍,“你既已经做好打算,我也不多劝你了。不过你爹的腿看过么?”
林洄道:“看过,孙先生说已经是治不好的老毛病了,怎么了?”
苏清淮哦了一声,“那日林伯的腿上缠了很厚的纱布,流血流脓了。”
闻言,他眉头一沉,纱布是老爹一直缠着的,他说做活的时候腿来回磨的疼不方便,冬日里还有保暖的作用才缠的。
“也许是我大惊小怪了。”苏清淮摸摸鼻子。
默了一瞬,林洄出声:“不,多谢你。”
老爹回云惠村里说还有东西要拿,星月在济善堂,眼下只有他和季云礼在家。送走苏清淮,林洄独自一人坐在小院里的树下,半肩披着衣服,右手吊在胸前,脸色依旧不见血色,眉宇见全是化不开的忧愁。
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他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季云礼进屋见他只披了件衣裳坐在院内,忙要他回屋内休息。而林洄则是置若罔闻,一点没听进去不说,站起身就往外走。
季云礼匆忙回屋拿了件厚衣服忙跟上去:“林大哥,你要去哪?”
“济善堂。”言简意赅抛出三个字。
季云礼望了眼天:“现在这个时间星月那应该还是有病人的,晚一些我去接她吧。”
“不去找她。”
不去找星月,那就是找孙郎中了。季云礼没再问,一边走一边把厚衣服往林洄身上披。
这孩子操心操惯了,善良正直,林洄救他一命他就新仇旧恨统统不作数了,掏心掏肺的对林家好,一副心肠都让你看个明白,此时替人操心的毛病就又犯了。
两人大步流星朝济善堂走去。
这个时间济善堂人不多,星月和药童子去了药库,省去了林洄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孙郎中坐在炉前正煎一副药,见林洄来了抬眼瞧了一下,低下头专心致志的做自己的事。
林洄径直走到他面前,颔首道:“孙先生。”
孙先生抬手,示意他坐,“瞧着你行动自如,不像是哪里不舒服的模样。”
“不是我,是家父。”林洄道,“孙先生勿怪,我直说了,您是不是替家父隐瞒了病情?”
孙先生动作没停往药里多添了一味药材,“枯木再难逢春,更何况瘤体早已扎根入骨,血肉重建,即便是治也恐难痊愈,令尊瞒着你们也是有原因的。”
人们总爱去追求事实和真相,可当它们就那么呈现在眼前时又总难以接受。
这日子破的像个烂筛网,任凭你怎么缝缝补补都没办法回到原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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