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认真读过卧底李一槿留下的、详细到几近于录像回放的工作日志，我才真正意识到这次穿越任务的难度。
如果仅仅是将刺杀任务交给这个时空的李一槿的话，这任务还是很有可能流产的——哪怕为了取得信任而控制好角度、重伤不至死，或者假死脱身，这也都是情有可原的情况。
但，一旦有其他人插手了这场猫鼠游戏……
那生死概率可就很难界定了。
根据工作日志，在这个时空里，上个循环中的綦北星，就是死在别人手里。
——说别人手里也不全对，如果没有卧底李一槿提供、转接的线索和情报，綦北星也不会被列为暗杀对象，也就不会因此而送命。
但，假如不提供这些内容，卧底李一槿就无法继续顺利潜伏下去。从一个穿越者的角度来说，贸然选择隐瞒情况、导致自己暴露或者失去潜伏作用，这不仅会导致后面的所有重要任务跟着失效，或许还有可能引发蝴蝶效应，导致更为严重的、无法预料的后果。
“我不能什么都不做。那样的话，一切就都乱了套。”
我权衡利弊后告诉綦北星。出乎意料地，他并不怎么上心，倒是说：“那你可以把工作日志的内容大致复述给我，实在不行，我可以自己躲一躲试试。”
“但，如果本该是终点的那一次你躲过去了，后面的只会越来越难的——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因此，敌人不惜在公众场合制造大规模混乱呢？那会有多少无辜的人跟着送命？”
“可是不这样还能怎么办——难道，我得自杀，这样才能避免被杀死？”
“——别玩文字游戏。我是在想，实在不行的话，你就赶在上次循环中的最后一次刺杀失败后出国吧——他们的手还伸不到那么远的地方。那样的话，也算是保你此生平安了。”
綦北星沉默了，像在思考这个对策的可行性。
“这样可以倒是可以，但是……”
他犹犹豫豫地开了口，我连忙跟上，问：
“怎么，有什么疏漏？”
“多次刺杀失败，而我紧跟着又出了国，显然是有人在通风报信。这样一来，你被查出来怎么办？”
我还真没想过这么多——主要是这任务里本来也没说我需要满足什么条件。所以这么一想，倒也坦然。
“查出来就查出来呗，反正任务完成了。”
“不，虽然我真的不愿意你死，但实话实说，现在不光是你自己的问题——之后呢？你的那些任务怎么办，谁来完成？不会影响到这个时空正常的历史走向吧？”
问到点儿上了。
我正想感叹綦北星现在居然会说不愿意我死这种感人肺腑的话了，脑袋里熟悉的声音就忽然冒出来：
“我问了，不会，放心搞。从上次循环綦北星死之后的事，你们可以随意更改走向，只要不是搞大事、单纯只是你们二人之间的事，就不会影响到结果走向。”
这么AI的声音，一听就是方士李一槿。
——不是，这几个哥们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剩下的人不说话，我一时间也判断不出是不是所有人都到了——到了这时候也就不在乎这些了。卧底李一槿把背景情况帮我提供到这个地步，其他人的意见……
目前也就不重要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有点儿膈应他：“不是，哥们儿，你专职客服啊？”
“你管我呢，我乐意。”
总之该商量的正事儿到这儿就算是商量完了。算算时间，留给我和綦北星两人闲谈的时间所剩无几。
倒真是不曾想过，第一次一起穿越，竟然如此匆忙。
回想过去的几次穿越，虽说任务和人际关系总是让人一筹莫展，但说到底，时间安排并不紧张，关键节点之间总是能有大把时间用来思考人生。
这一次的情况却全非如此。穿过来的短短几天里，不仅要面对沉重的现实挑战、充分融入这个环境以避免被周边人察觉出异常，而且得随时关注周围的情况，避免一切节外生枝的可能性。
战时状态实在太敏感了。仅仅体验了几日，我便不由得察觉出这个时代人命运之多舛来——面对生死麻木，面对活人的异常却敏感到离谱。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引起人们的巨大反应——我一面为自己的担惊受怕感到寝食难安，另一面，却也因此而更加看清了战争的面貌。
说什么军火准备，谈什么政见不同。无论哪一场战争，真正承担了这些血与泪的伤害与耻辱的，永远都是成千上万个普通平凡的百姓。他们承担了无数次的生离死别，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草木皆兵，而战争只要一天没有结束，他们就会多一天的煎熬，又多无数个死亡的威胁。
我只希望战争早日结束，而人民皆过上无关生离死别的日子。
愿世界和平。
——如果我没有来，那这一切，是否也不会因我而改变？
各种各样的心事涌上心头，我叹了口气，决定继续做我的鸵鸟。
“早知道选六号时空了。”
綦北星半是得意、半是不满地晃晃脑袋，道：
“你看，当初我说什么来着，你还不听！——不过，我倒是在穿越过来之后觉得，还是这个比较有意义。至于六号嘛，虽然感觉更轻松一点，不过我想也不会有这个时空这么有意义，你说对不？”
“六号……也不见得就没意义吧。”
“意义当然是有的，就像我曾经说的，六号会让我们认识到我们彼此不曾谋面的过去——属于我们的过去当然很美好，也很有意义，可是，那毕竟只是我们两个人的故事，谈不上历史。”
“——其实，我有时候也会想，我们现在做的一切，究竟算是什么呢？对于这个时空的人们而言，其实我们什么都没做。我们只是创造了一个崭新的平行世界，而这里的人们……”
我有点语无伦次，因为我一时间被这个想法冲得有点语言组织失败——这是一个崭新的念头。
——如果我们改变命运的方式，就是创造另一个世界，那么，对于那些被改变了的人来说，这样兴师动众的举动，会不会太自私了？
先前我从没想到过这么多——即使想到了，也就仅仅是这么一想，并没有认真将那些因为我们而发生的种种事件作为现实条件进行思考。
或许是因为没有来得及，也或许是因为，曾经，我觉得创造了也就创造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在见证过这个时空的战火连天、思考过所有有可能引发的事件改变之后，我忽然发现，原来，这一场平行时空之间的旅行，虽然看似只是我和綦北星两人的事，但其实，有无数个平行时空中的无数人在跟着改变自己的命运。
蝴蝶效应。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米熳之前为什么说，更高级的时空对这样的工作提出了限制，而平行时空相关的研究在他们的世界里是违反国际法律的。
——当你拥有了改变世界中成千上万乃至上亿人们的命运的能力时，就理应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和义务，而不是任性而为。
想到这儿，我愈发觉得那个科学怪人李一槿是个怪物。
他能置无数时空中的无数条活生生的灵魂于不顾，那我们凭什么认定，在这场旅行当中，他就一定会从头到尾信守承诺？
假如，他连我们也只是视为他实验中的一部分而已呢？
假如，我们只不过是他的工具、在价值被全部榨干后，随时都有可能面临清理呢？
“别想那么多。”
这个声音出现的时候，不仅仅是我，就连对面的綦北星都愣住了。
四目相对，信息量过于庞大。
这居然是能让我们两个同时接受到的信号？
——不对，等一下，这个声音是谁，好熟悉……但，好像又没怎么听过？
“当然，我接入的是总系统——我认真说话你们就听不出来了？不至于吧。”
太至于了兄弟。
认识这么久，我还从没听过你用不带波浪号的声音说话。
“好了，这不是重点。别想那么多，我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的。我是坏，但从来不说假话。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说？我别说了，我现在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
“诶我有问题。”
綦北星说。
“那我们以后还能联系的上你们吗？”
“大概率是不可以——不过，如果以后我们能够凑够二期实验的经费，那我们应该还是会再见的。不一定会是什么时候呢，也许几天之后，也许这辈子都不行了。”
“诶，为什么这么说？”
“有没有经费，主要取决于这次实验的实验成绩——要是想再联系到我们，就麻烦你们这次把任务完成得好一些，我好写论文。”
一听到论文我就明白了，下次再见，遥遥无期。
无论是多少次想到这将是我们的最后一次穿越，我都觉得可惜。
——不过，要可惜也不是现在。
现在，我们要先想办法把刺杀的事儿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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