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孟夜蒲院前这口新塘有鬼,众丫鬟小厮忙着将她院中的行李收拾至西厢空房内暂住。一时府内人头攒动,有小丫头才见孟夜蒲的,都道小姐安康,仔细脚下。
才堪一更天,孟夜蒲已住进西厢新房内。秦夫人命人传话,嘱咐孟夜蒲早些睡,明日一早便要上山。
既商定要去,就不好反悔。若拿身体抱恙做借口,少不得要在院内修养几日,得不偿失。再说上山是明日一早的事,月出时定已打道回府,就算出了什么岔子,府内至少比府外安全些。且如今搬至新房,离秦夫人老夫人都远不说,后门直通大街,行事更加方便。
第二日一早,老夫人携了一大家子人各自上轿。孟夜蒲这才见了二三两房产下的儿子,长相都算周正,虽二房林姨娘品性顽劣,所出的一双儿女倒是伶俐可人。
时值盛夏,早早便日出东方。
行至山脚,天边澄红,草木葱郁,雾气缭绕,行人络绎。
老夫人下了马车,秦夫人孟夜蒲伴至左右,二三房几人站在秦夫人一侧,赵嬷嬷跟在后头领众丫鬟。
山头不高,两侧青树环绕,老夫人叹道:“这翠竹丝丝入耳,倒是比那戏班子更好。”
秦夫人忙笑道:“正是了。如今这松金城内的歌妓是一个不如一个。”
老夫人一面上石阶,一面道:“我瞧着可不止歌妓。”
秦夫人大惊,这人来人往,被有心之人听去,少不得要拆解词义。
因低声道:“老祖宗仔细人多,三人成虎!”
“这道理我岂非不知?只是衡儿言哥儿多年未归家,我那孙子更是出世以来连句祖母也没叫过。如今这天下改朝换代,我们孟家也是忠良之臣,怎的就落得这般下场?”
好在林间行人渐少,只远处有零星几个,孟老夫人声音不大,秦氏左右看了两眼放下心,哀道:“我已别无所求,一家人平安健康即可。”
孟老夫人一手执杖,闻言不语。
孟夜蒲在旁倒是从这三言两语中就听出了点信息。
看来当今皇帝是不待见孟氏一族的。也是了,自古名将就容易被天子猜忌。只是不知道程度如何,若只是放在远离皇权的地方看着还好,若是已经到要给他安个岳飞之罪可就麻烦了。
秦氏育有一子,跟着孟将军在外征战,皇帝留孟氏妻母在家,是怕孟氏远在关外搞小动作。这外人看起来孟家何等光荣,妻儿和睦、荣耀尊贵,可只有自家人知晓,什么富贵什么地位,怕是把她们当人质而已。
这皇帝,贼的。
孟夜蒲一面想一面走,却不小心踩空石阶,青红二人粗枝大叶的,没来得及扶住她,眼瞧着就要屁股朝天脸朝地,忽然一双手平稳有力地拉扯住她。
转头,竟是好妹妹孟惜菡的脸。
“姐姐走路须仔细脚下,这山中石阶不比平地,一个不留神便会摔着。”
这还是孟夜蒲第一次听她开口说话,此人声音与容貌倒是匹配,“多谢妹妹。”
老夫人转头笑道:“这蒲姐儿真是好生马虎。若非菡儿,我看你又要躺上半月。”
“祖母教训得是。是蒲儿马虎了,想是走神引得菩萨佛祖不满,要给孙女个教训呢。祖母真真是无所不知,连神仙心事竟也猜得。”
孟老夫人被她逗笑不止:“你呀。油嘴滑舌!”
秦氏也嗔怪地看她一眼。
不多时,一行人登上最后一段石阶,来到殿前。
嬷嬷命人分出香烛,秦氏拿了一捆,分了一捆给二三房,又命人将红烛燃上。
孟夜蒲打量四周,这殿前横着个铁制长容器,里边儿还燃着未烧尽的黄纸。
之间还凿了口池子,池子背对着大殿上悬挂着雕刻的龙头,池内满是铜钱,此时有一小儿立于池前闭目行礼,口中念念有词。
待孟夜蒲走近,才听他道:“求神仙保佑我阿娘平安健康。求神仙保佑我阿娘平安健康。求神器保佑我阿娘……”
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无非是家长里短的牵念而已。孟夜蒲本想转身就走,却不知为何脚下生铅般定在那里。
红梅道:“小姐…我知你不忍,可天下可怜之人众多,许是救济不过来的。”
“谁说我不忍心了,我只是想听听——”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红梅面露惊讶:“小姐的表情是在伤悲呀。红梅已伴小姐数十年,不会有错。”
“是吗。”她自己竟不知道。
如果不是穿越,她过得比这破小孩还惨,有什么资格同情别人?至少这小孩亲人俱在,她自己父母双亡不说,还留下一屁股债送给她还,房子车子票子全都没有,简直是二十一世纪三无青年。人都说不买三无产品,孟夜蒲却从不计较,人三无产品还没嫌她寒酸呢。
可她现在却有闲情悲伤。
“红梅,拿十两银子给那小儿。”孟夜蒲道:“菩萨眼下,多做善事总是好的。”
红梅一听,果然立马与那孩童推脱起来。
不知红梅跟他说了什么,那小孩红着脸看向孟夜蒲,孟夜蒲迅速转开眼神,往秦氏走去。
正殿、偏殿、后殿都拜完,孟老夫人见山中景色秀美,提议多留片刻,以陶冶性情。
孟夜蒲倒是不在意,下山回府也不过两个时辰,车马快些还能赶上寻常午饭的点,离月出远着。
想到回府路中必要经过那些香气扑鼻的小摊,孟夜蒲忽感饥饿不已,命青环呈上食盒。
谁知这一吃就坏了事!孟夜蒲吃完立刻觉得肠胃蠕动,紧接着肚子发疼,竟是急着要上厕所了。
秦氏一见她颦眉便担忧道:“可是又不适了?”
孟夜蒲好笑道:“阿娘莫要担心,只是闹肚子罢了。”
秦氏才松一口气,就见孟夜蒲急得抛下青红二人,独自往观中主持方向去,想是问路,也就由她去了。
急匆匆问得方向,孟夜蒲穿过后殿,拐至小道,沿石向西而行,不多时便见一众和尚坐在佛前禅定。
殿外挺立一颗七八人环抱的苍天古树,树下有一和尚手持扫帚清扫落叶。
这人不是那“光头哑巴,秃驴和尚”又是谁?
孟夜蒲忙走过去问他:“秃…和尚大师,我问你,你们这儿的净房在哪?”
和尚见来了人,停下扫帚行礼:“阿弥陀佛。施主沿这处墙角向前走一段即可。”
孟夜蒲看向秃驴所朝的方向,若是往前再见不到,又要拐什么地方走什么小道,岂不是要她命丧定谭?
管不了那么多,孟夜蒲扯住和尚,要他带自己过去:“我哪知道什么墙角小路的,你天天住在这里当然知道,你就当菩萨娘娘显灵了,快带我过去。”
那和尚却纹丝不动,手里的扫把紧握不放,道:“女施主自重。”
“都道人有三急,你一个出家人天天我佛慈悲,碰上屁大点事儿就罪过善哉的,如今碰上活人的真实需求倒是自重自重了。”孟夜蒲倒打一耙还要给他定罪:“和尚,你真是自私凉薄不近人情。”
可怜和尚左右都只那几句话,偏生碰上个孟夜蒲这般伶牙俐齿的,就是定谭观这帮秃驴加起来也说不过孟夜蒲一张嘴。
正要再骂这秃驴几句,下腹忽然胀痛,孟夜蒲急出汗来,原地跺脚转移注意,最后干脆威胁和尚:“你要是不带我去,我现在就喊非礼,况且我一女子上你们这儿的厕所,谁知道你们这帮平时吃素的人是真心如止水还是装模作样。”
若是孟夜蒲此时脑袋清醒就会发现,也许自己说的话,和尚并不能懂。
也不知为何,和尚忽然开窍般放下扫帚,离孟夜蒲稍远些道:“请女施主随我来。”
好在这次不用拐来拐去,可这厕所跟将军府比起来可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还好叫了个秃驴来,不然就这鬼地方,她估计宁愿憋死自己也不会靠近一步。
见那和尚转身要走,孟夜蒲赶紧大喊一声:“等等…!你不能走!”
要是这秃驴走了,谁知道这偏僻的地方会冒出什么脏东西来?况且这里神佛这样多,本就是玄乎的地方,谁知道角落缝里还有什么东西等着她,毕竟穿越这玩意儿都存在,世上也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了。
和尚闻言背对着孟夜蒲站定。
孟夜蒲迈着小步子慢慢走进去,哄骗和尚:“大师,我听闻你是名师,近来我常感身体虚弱,似是有鬼神附体般,若能得大师诵经洗耳,再好不过了!”
和尚道:“我非名师。”
孟夜蒲已经进去,查看环境,“可那天我听你诵经时,明显感到似有神力灌之全身,大师好生厉害!可否再诵一段?”
这话倒是不假,在这秃驴边上,好像是感觉到身心畅快,行也有力。
外头没了声音,孟夜蒲怒火攻心,心道这和尚真是面冷心硬,竟是这般无情说走就走,留她一人在茅厕孤苦伶仃!
谁知一出门便见那和尚垂首立于墙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夜蒲愣了一下,走过去装客气,笑嘻嘻道:“多谢大师,大师实乃心善之人,定会被菩萨娘娘慧眼识珠,日后成了神仙真人,万不可忘了我这个凡尘女子!”
那和尚并不理会,只看了孟夜蒲一眼就道一声:“阿弥陀佛。”
反正也不需要这和尚帮忙了,该道的谢道了,该夸的也夸了,孟夜蒲哼哼两声就走了。
日后要是再见这秃驴,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孟夜蒲最看不惯这种自诩正义之派,除了张嘴头头是道以外,一无是处。
正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下山途中比上山时轻松许多,回府吃完午饭后小憩一会儿,没想到一觉就睡到了太阳落山。
孟夜蒲瞧着红日渐消,心脏砰砰跳起来。
不消半个时辰,定会有明月升起。那镜中女子所言虚实,稍后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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