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仍随着风雨散出吱呀声响。
目送他们母子出了门,纪明的笑容僵在脸上。
惺惺作态,虚与委蛇于他而言最为熟稔,今日入眼反是觉得恶心。
想来荒唐,不堪入耳的辱骂都可无动于衷,一声好人竟要替她出头了。
此女当真手段了得。
秋雨如织,天地间灰蒙蒙的幔帐越铺越大。
身后延绵山脉浸在云中,天也压得极低,视野也只剩下眼前的狭小一圈。
啪嗒——
宁露越过一方水塘,灵巧落地,终于拐到了一条正经路上。
今日雨急,山路泥泞,她走得小心,比往日慢了不少。好在一切顺利,拐过前面的大弯就是村口的槐树,再不多远就到家了。
凉风卷着几滴冷雨钻进衣领,让人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紧了紧蓑衣,加快脚步。
烟雨濛濛中传来零星粗哑的嘟囔,宁露眯眼望去。
路的尽头,两盏夜灯、三团黑影向她的方向走过来。
“救命,这么大雨还出门,是冤魂还是牛马啊?”
宁露嘟囔着把帽檐压低。
“真见鬼了,这破天气,还得来传话。那些老东西张口就哭爹喊娘。搞得跟咱们要为难他们似的。上头的意思,还让咱们惹一身晦气。”
对方的抱怨一字不落地钻进耳朵,她努努嘴。
听这话……像是牛马。
“要我说,还是去前面找个店,吃点热乎酒才好。卫大人是从京城来的,见过大场面,肯定有新鲜事听呢。”另一个谄媚语调响起:“卫大人,你说是不?”
“那没问题啊,这天气就该吃酒。天高皇帝远,难得舒服。”
宁露试图拐进小路避开,就听见对面的人扬声喝住。
“什么人!站住!”
已经穿越过来一阵子了,适应了原主的身形,原主的技能,就是没适应她的脸。
没有她的记忆,每次遇见陌生人,宁露总是本能紧张。
灯盏渐渐靠近,水洼倒影中投出三道身影。
宁露再次压了压帽檐,眯眼试图透过水里的影子分辨出对面的身份。
三人身上的衣服不太一样,两红一蓝。红的是平城府衙的衣服,一看就是官兵。
蓝的那位……
她壮着胆子偷瞄过去,衣服走线精细,护腕护肘一应俱全。想必是他们口中那位京城卫大人。
“你,做什么呢?”
宁露站定,将头埋得更低,哑着嗓子应声:“从西头村子借药回来。”
为首那人打圈瞄了她一眼,见她是个姑娘,卸下几分防备:“看你脸生,不是朱家坳的人。”
“不是,我是来投奔姐姐的。我姐姐玉娘嫁在这里。”
旁边干瘦的官兵走上前,绕着她转了两圈,啧声之余故意撞了下她的肩膀。
“你人生地不熟,让你去借药?”
宁露踉跄站稳,向后退开,声音发颤:“最近农忙,他们都在家守着谷子。”
那官兵尖嘴猴腮,紧跟一步作势就要搭手在她肩上,宁露本能快过脑子,侧身滑步无声避开。
至此,立在二人身后的那个卫大人才开始正眼看她。
上下扫视过后,他伸手扶正她的蓑笠:“姑娘是从何处到此的?”
“北边。”
“放屁,这是西南,哪里不是北。大人问你话,好好答!”
“哎,无碍。不要对小姑娘这样的语气嘛!还是怜香惜玉的?”卫大人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笑骂对方粗鲁之余,对着她又换上了温柔体贴的嘴脸。
“姑娘可曾见过一位郎君?他…也是外地口音,凤眼薄唇,身高八尺,气度不凡。””
对方说的每个词,都像是在往纪明身上套圈。
宁露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尴尬笑了笑:“您说的这个,是个大人物吧?听着不像是我们能见着的。”
“你个女人,问这么多做什么。只需要答,见过还是没见过就行了。”
为首的那宽脸大胡子,粗着嗓子继续催促。
“我们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见着的都是些大老粗。要是见过这种,保准印象深刻。”
她抠抠手,一脸为难殷勤相:“我是没见过,这不是想着多问两句,说不定有什么线索能提供给大人嘛?”
那位卫大人笑眯眯横身安抚那大胡子,语气轻快:“是不是大人物并不当紧,只是这人于朝廷至关重要,如果姑娘能提供消息,赏赐是少不了你的。”
“不敢当不敢当。”宁露赔笑摆手:“军民一家,赏赐什么的才不是最重要的。”
“不过这人,我确实没见过。”
她自己身份不清,纪明是这个世界上她最熟悉的人。
不管他什么来头,怎么都算是她唯一的同盟了。她才不傻,不会轻易交出去。
“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姑娘留步,你刚刚说去借药?那药可否给我看看?”
对方躬下身,双手撑在膝上直视她的眼睛。
药材金贵,不能遇水,一早就叫她揣进怀里了。
他要看,宁露不情不愿掏出来,递到对方手里,顺便扫了一眼他的脸,立时惊出一身冷汗。
这不就是那日山下拦下她和大成的官兵之一?
那人恍若未察,嗅了嗅药物,自言自语:“我要找的那位郎君,也是个文弱书生。”
瓢泼大雨遇风斜飞,水珠挂了宁露一脸,她没敢抬手擦拭,只捏着衣摆憨笑装傻,再问什么也都不应话。
那尖脸干瘦的小兵先没了耐心:“卫大人,要我说一个小娘们也问不出什么。你要是急着找人,明日带了画像挨个村子里翻一翻就是。”
“害。我家那位爷,两位也是知道的。要是急躁了,把事搞砸恐比办不成还要命。不然也不会派我出门找,让我那大哥在家守着了。”
那姓卫的提起他家主子和大哥,身后两位也立刻打了个寒颤,噤声不再言语。
宁露抿抿嘴,把药抢回来重新抱进怀里:“大人,没什么事的话,我真得先走了。”
“好呀好呀。不过这天黑压压的,姑娘怕不怕,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那卫大人闻言笑弯了眼,似是坚持要将怜香惜玉贯彻到底。
她只是不应,一路小跑头也不回。
走到一半才想起可能会有人跟踪,又绕了几道弯,才拐进小巷往家去。
那姓卫的谈吐不俗,左右两个衙役开口闭口都想攀附,怎么说也是个大官。
对方提出来的每个讯息都和家里那位纪明一一对应,又口口声声说他对朝廷至关重要。
纪明那家伙随人的火石都值三两银子,举止谈吐更不必说。又想起前两天,他亲口说没有家了,还有他身上密密麻麻的旧伤。现在,又有官兵寻人……
宁露搓了搓手,又惊又怕,一个念头蹦了出来。
“他不会是被朝廷抄家灭门之后逃出来的世家公子吧?!”
这样昨晚他对谢清河感兴趣就完全说得通了。
“前有心狠手辣顶流权臣,后有多病多疑世家子。世界果然就是一个巨大的话本子。”
宁露脚步加快,砰的一声撞进树下人影。
“唔?谁啊?走夜路不开灯吗?”
“唔?!!你?!”
看清来人,她一手遮住他的脸一手回望,确认身后无人,反手将头上的蓑笠呼到了他的脸上,推着人往回走。
“下着雨,你出来做什么?”宁露气急败坏,压低声音。
“亥时二刻了。”来人顺着她的力道缓步向前,不以为意。
见她紧张,又忍不往黑暗中望去,被反宁露又一巴掌脸上。
“亥时怎么了?你担心我啊?”
他单手撑着油纸伞,怀中抱着蓑笠遮面,别扭狼狈又好笑可爱。
“来探你死活罢了。”
她若出事,他会很麻烦。
没骗她,纪明就是这么说服自己出门的。
“拜托,纪阿明。你和我现在的关系,放我们那儿,怎么也是包养与被包养的关系。你对我还是客气一点吧。”
“是吗?”纪明脚步稍顿,偏头侧身,余光再次瞥向身后黑暗,又状似无意望回眼前人。
他一字一顿:“我还以为,是公子和丫鬟私奔的关系。”
宁露楞在原地,开口之前先红了脸。
他都听见了?
半晌反应过来,快步跟上:“哎!那什么,我是为了救你啊,我可不是占你的便宜。”
老树弯枝,人影掠过,水珠下沉砸碎月亮,二人一来一回的斗嘴也匿于黑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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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遮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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