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好香

“大夫,怎么样?您倒是说话呀?”

郎中抬手捻须,悠然晃头,在宁露的催促中缓缓睁眼。

“郎君虽是醒转,可心肺两损,是积劳之症。还要好好修养才是。”

宁露趴在床边,抬头瞄了一眼纪明。

就他那个样子,大夫不说,她也知道。她现在最担心的是自己的性命和自己的清白。

小手高高举过头顶,在郎中面前上下摆动,吸引他的注意。

“轮到我了。”宁露把袖子拢起来露出干瘦纤细的腕子,径直搭在脉案上。

“这……”

“您看他做什么,给我把脉就行。诊金也是我出。”

见郎中率先看向纪明,不满抱怨,五指张开在郎中面前晃了晃。

正在郎中犹豫的时候,她搭在脉案上的手腕一凉,薄薄素帕盖住了她露出的肌肤。

宁露回头去看,纪明反倒装模作样瞄向别处。

很细心,以及——

古人有时候真麻烦。

“怎么样?大夫,我这是中毒了吗?还是秋天太干燥上火了?应该不是中毒吧?”

好人难当,没想到救命恩人也需要自证清白了。

宁露急切地催促了几声,就见那老郎中露了笑意。

“姑娘没事,不必惊慌,只是姑娘体质偏热,温补太过才会流鼻血。”

“温补太过?”

她每天饥肠辘辘,还能温补太过?

“郎君亏空太过,故而我下了些重药。对郎君有益,对常人来说还是太过。”

把个脉,连她偷喝药的事情都能看出来?

宁露揣着满满尴尬把郎中送出门。回到房间就撞上纪明那满是戏谑的眼神,窘迫之间不自觉抬高了声量:“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每次费半天劲,你也只喝一口,药那么贵,当然不能浪费。”

“现在你信我是没有下毒了吧。”

“你救了我,我当然相信你。”

他端起那碗早就放凉了的药饮尽,捡了帕子压住不断溢出唇角的咳嗽。

待到喘息平了,眸中戏谑转成无辜,一字一句缓缓道:“既怕浪费,以后熬好的药,都请你尝过再送来吧。”

“那倒也不用,你没听说大夫说……”宁露舌头在嘴里急刹车,倒吸一口凉气:“你想让我给你试药?”

“你是不是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现在,是我救了你。你觉不觉得自己提出这个要求有些过于冒昧了?”

纪明半靠在床上,腰背挺得笔直,指尖轻轻敲着床沿。

见她急了,慢条斯理开口道:“正因为你救了我,我才敢把要事相托。”

“一口药,于你无损。却能安我的心。郎中也说了,安心休息才能好转,也好早日……寻到出路,不再拖累你。”

这句话还是说得长了些,纪明的脸色逐渐苍白,字句之间停顿良久。

就在宁露还在盘算他的意图的时候,纪明偏了头,眉眼中带了些困惑无辜:“还是说,你这药里,真有我不能知道的秘密?”

“怎…怎怎么可能!你不要含血喷人啊!”

宁露一蹦三尺,音调也持续走高:“我跟你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对你这个不知底细,不知来历的人,可以说是问心无愧了。你少给我阴阳怪气。”

话音未落,外头就有人敲门,见是玉娘领着村长上门,她才想起来前天答应了帮村长送信的差事,匆忙噤声,冲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估计要天黑才能回来,如果夜深了还没回……”宁露打量着他病恹恹的模样,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那你就当咱俩散伙了,你就再找别人试药吧。”

不待他回应,木门吱呀一声关上,隔断了院子里的日光。

隐约听见宁露同院子里的人自然寒暄,笑骂间还不忘托付玉娘帮忙照看他。

“郎中说了,他躺了那么久不能轻易下床。姐姐你帮我看着点他,别让他摔啦。”

微微合上的眼皮轻跳一下,纪明眉心不自觉收拢。

他确实病得太久太重了,以至于竟无法看出这女人言语间的虚实。

大病初醒,周旋这么久已是强撑,就这么半坐着昏睡过去。

再有意识的时候,黄昏将至,门边黑影徘徊。

纪明敛了气息,凝神沉声:“谁?”

“公子你醒了吗?”

门外的人听见动静,这才松了口气,推门进来。

他没见过这人,但记得他的声音。

“你是…朱大成。”

抬手压住领口,将一侧的外袍披在身上,艰难坐起。

看他动作迟缓,大成应声疾走两步上前搀扶。

谁料连衣角都没碰见就对上那人眸中的疏冷,朱大成被那没来由的威压摁在原地,脚下发软,退了半步尴尬赔笑。

这些日子,纪明昏睡,都是宁露和他们打交道。那小姑娘没有架子,和谁说话相处都大大咧咧,丝毫看不出豪门贵府丫鬟的稳重,再加上经济拮据,朱大成对他们的身份越发怀疑。

可亲眼见到这位公子……

大成心里捏了把汗,换上谦恭谄媚的笑意:“宁妹子出门前把公子托付给我家,这不,我就来看看公子您这儿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什么时辰了?”

“申时刚过。天就快黑了。”大成见他望向门外,只当是惦记宁露,接着寒暄:“隔壁村离咱们有六七里的路,妹子出门早,脚力快,估摸着戌时就能回来了。”

“脚力快?”

纪明闻言,终于将视线落到了朱大成的脸上,状似无意发问:“她一个姑娘家,脚力能有多快?”

这人靠坐在床边,深邃的眉目在光影之中若隐若现,低哑的声音将他的凌厉抹去一半。

落到朱大成耳朵里,全然变成对宁露的维护和怜惜,只当他们二人如胶似漆。

“旁人可能不行。这宁姑娘是真厉害。她像是神仙似的,踩着石墩轻轻一跃,就是几丈高。一口气疾行几里地都行。真有些话本子里武林高手的模样。”

“而且啊,她可是满心满眼都是公子。前几日,你不大好,她日夜守着。看你好转,慢慢敢在院子里做事。直到现下,她才往外头跑。而且妹子能吃苦,她总说是为了赚钱什么都能做。”

说到这儿,朱大成一拍大腿,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脸谄媚:“这不,今儿听玉娘说,还要把那贴身珍藏的玉佩典当了给您换药。”

自对方进来后,纪明就一直垂眼敛着的神情骤然一怔,嘴唇抿紧。脑子里只回荡着武林高手四个字,后面种种,皆听不见了。

那女人的脚力,他是见过的。

狼群追逐,她拖拽着他也能抓住一线生机。这样厉害的本事,没有多年苦练难以企及。

天下女子,除了刺客榜上的柳云影,他还没听过旁人谁有这样本事。

可倘若她真是柳云影,应早就奉靖王命令暗杀他,拖到今日,不杀反救,实是反常。

另外,昏迷之中反复听她提及的原主,到底是谁?

除非在那份逆党名单之外,还有他没查到的事情。

脑雾渐散,无声哂笑。事情越发有趣。

吱呀——

秋风沿着门缝大开,寒意刺得人呛咳不断。

纪明回神抬眼。

外面的天彻底黑透。朱大成早就离开,屋中的方桌已换了人坐。

“哪里来的油灯啊?”

“朱大成来过。”

“唔?他怎么这么大方啦?难道是玉娘典当出钱来啦?”

“不能啊,要是换成钱了,玉娘该跟我说呢。”

宁露烂泥般趴在桌面,无心探究背后的深意,抬手地敲了敲木头。

“你饿不饿,吃饭不?”

她身上泥土的气息和米汤的味道交织在一处于鼻尖散开,引得深静无波的眼底漾起涟漪。

纪明这才注意到桌子上少到可怜的食物:“跑了那么远,就换来这些。”

“拜托,我看着很像冤大头吗?天生就爱做赔本买卖。”

宁露扭过头,一脸怨气:“还不是大夫说你得吃好消化的东西。我才拿那少得可怜的工资去跟人讨的。”

“看起来锦衣玉食的大少爷,肯定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吧。”

这点米粥能抵好几个煎饼了。

拖着沉重的脚步挪到床边,把米粥塞进纪明手里:“趁热喝了吧,我还得给村长把碗送回去。”

纪明这才彻底看清米粥的模样。说是粥,实在勉强。不过是几粒白米加了汤水熬出来的。

即便这样,在眼下这样一个西南边陲的小村落,已然很难得了。

“快接着呀,一会儿凉了。”宁露歪头追问:“你手上还没有力气?需要我喂你吗?”

“我可以。”

闻言,纪明倒吸了口气,双手捧住暗自发力支撑。

宁露见他接了,顺势滑坐在床边的矮凳上,专心啃手里的煎饼。

“吃完我就睡了啊。答应了邻居家的大娘,明天再帮她送一趟。”宁露狼吞虎咽,还没忘跟他盘算:“明天要是顺利,我能多赚几文,说不定过两天,攒够钱,就能买只鸡给你补补身子了。”

“活鸡要几十文钱。”

宁露噎了一下。

“那算了,还是吃鸡蛋吧。”

“不过,如果那玉能换个好价钱,还是能吃得上鸡肉的。而且我也不用每天跑那么老远了,累都累死。”

“什么玉?”纪明疑惑追问,他隐约记得朱大成好像也提过这个。

“贴身的玉佩啊。可重要的东西了。哦对了,你的火镰火石也被我当了。换得钱都给你买药了,我可没贪。”

她都没抬,专心啃着干饼,盘算着可能的收入。

纪明闻声,眉眼淡淡落在她身上,见她隐隐透出的雀跃,短暂的怔恍茫然后渐渐柔和。

良久,绷紧的身形放松,低头看向碗里的米汤。

“好不容易换来的,别扭捏了,快喝吧。”

宁露又催了一声,纪明犹豫着端起碗,小口小口抿着,吞咽得缓慢艰难。

这会儿的工夫,宁露已经啃完了手里的干饼,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往外走,又不经意被他吃饭的模样勾住,倚在床边直愣愣瞪着。

头一回见人喝米汤这么慢条斯理,华贵禁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碗里是什么山珍海味。

好香…

宁露背过身去抹了把口水。

……

想什么呢?

当然是饭香。

察觉到那直白视线,纪明稍一抬眼,旋即眼尾弯弯,抿唇吞咽。

碗‘磕托’一声落在床头,里面的米汤还剩下小半。

见他摸出帕子开始擦手,宁露大跌眼镜。

“你不吃了?”

“吃不下了。”

“好浪费。”

为了那一口汤,她多走了好多路呢。

宁露撅嘴了不过片刻。眼珠子滴溜一转,便又来了精神,一脸正经地端起碗向门外走去。

“既然不吃了,我给村长把碗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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