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累了两天两夜，夜玖的烧终于退下，他趴在夜玖旁边，才肯放下心来小憩一会儿。他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揉了揉眼睛，就看到夜玖坐在床上，低着头散落下的白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宋时宴高兴道“师尊，你终于醒了！”
等了半晌，见夜玖仍然低着头不搭理他，他不禁有些忐忑，道“师尊……”
夜玖动了动身子，终于舍得分给他一点目光，可当他看到夜玖手里握着的东西时，顿时哑口无言，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心虚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向夜玖。
“这是什么？”夜久声音沙哑的厉害，问出这句话时几乎用了全部力气。
宋时宴沉默着，还是低着头，不安地来回捏着自己的手指。
夜玖看着他，见他这样心中越发堵塞，忍不住开口道“我这几日是对你冷淡了些，但你也没必要用这信纸打发我，然后一声不吭离开。”
宋时宴眼睫轻微颤动，一股委屈感涌上心头，眼眶憋得通红，可眼泪却还是不受控制如流水般往下流，他小声啜泣着，像只被抛弃的小兽。
“我……我没有要凶你的意思，是我言重了。”夜玖见他这般，顿时手足措了起来，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了许多，他没想把宋时宴弄哭的。
“我只是觉得你现在还小，不懂这世道的险恶，你才刚站稳脚跟，有所出处，不要因为一时糊涂，就意气用事扬言离开，”夜玖收回看向宋时宴的目光。
他低着头看向手中的信纸，过来许久才轻声道，“你若真的不想见到我，我离开门派也是可以的，但前提是……你得留下。”
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他真的没想过宋时宴会因为他的冷淡而离开门派，他这徒儿在这世上早就没了亲人，无依无靠，生活技能几乎为零，又是个少言寡语的，任人欺负的性格，他怎么可能放心让他独自离开，反正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有自保的生活能力，去哪都一样。
“门派内的同门们待你都挺好的，至少没有欺负你，还有你的林枫师伯照顾着，我也放心，”夜玖说着将信纸折好放回了床边，道“还你。”
宋时宴终于抬起了头，此时已是泪流满面，他摇了摇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声道，“不……不是的，同门们对我好，师伯对我好，是因为有师尊你，师尊是不一样的，只有师尊是真心对我好，我都知道的……我没有不想见师尊，我只是……”
夜玖重新抬起头对上宋时宴的目光，心里涌上复杂的情绪，他没想过在宋时宴那里，他的位置已经那么重了，明明他们才相处了不久。
“只是……只是我是灾星，会连累师尊……的。”
听到这句话，夜玖眼眶有些湿润，湛蓝色的眼瞳浮上一层白雾，泛起点点泪光，他喉结上下滚动，喉咙有些干涩，尾音都有些发颤，“你不是……”
他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揉着宋时宴的脑袋，柔声说道，“况且你这么乖，师尊喜欢都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你拖累我？我这几天对你冷淡是因为……”
夜玖顿了顿，是因为什么？因为我怕你知道你父母之死的真相后接受不了。
他收回了摸在宋时宴头上的手，最终还是选择撒了谎，“……是因为为师得了风寒，怕传染给你。”
闻言宋时宴眼睛闪了闪，似乎有些动容，但又快速的摇了摇头，继续哽咽道，“可我真的会拖累师尊的。”
不等夜玖再问什么，就见宋时宴嘴巴微微颤动着，浑身发着的，似乎在天人交战终于下定了决心艰难的开了口，“自我九岁之后便没了……父母。”
他合了合眼再睁眼时神情开始变得悲凉似要把伤口深深撕扯下来一般展露给夜玖看，“他们都是因为我，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只有我活了下来。”
他怔怔的看着夜玖声泪俱下，忽然又变得激动了起来，“是他……是他回来了！他故意放血在我家里给我看，我当时明明已经清理干净了的！我已经没有阿爹阿娘了，不能再没有师尊了，我……不能再没有师尊了……。”
他神情有些呆滞喃喃低语着最后一句话。
他说的上头不接下尾，但夜玖还是听懂了，是因为他呀，是他不小心受伤滴了血在宋时宴家里，让他误以为杀自己父母的仇人又来找他了，他怕他危险，不想连累他，所以才会写那封信，所以才会想着离开……只是为了让给他一点善意的他不受牵连，用这种离别的方式来保护他啊……
夜玖挪动着有些发抖的身子，慢慢的，想离他更近一些，更近一些。
他张开有些发颤的双手轻轻地抱住了这个与他一样发着抖的小家伙，哽咽道“没事的……师尊一直都会在的，我不怕，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为师这么厉害，修为这么高，还怕他不成，换为师保护你好不好？”
“换我来保护你。”
“有我在的一日，他就不可能出来伤害你。”
“你信为师的……好不好？”他不管了，他什么都不想管了，他现在只想好好的全心全意对着这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孩子好，他一定会死守住那个秘密的，不让宋时宴发现，不会让他伤心的，可是他能做到吗？不，他一定要做到。
怀中传来了一道闷闷的声音，是宋时宴的。
他说，“好……”。
……
良久，待宋时宴情绪平静之后他拿起床上的信纸打开看了一眼道，“师尊，这封信你看了对吗？”
“看了，”夜玖轻咳一声还把看到的念了出来，“离别之信赠予我敬爱的师尊。”
宋时宴没想到夜玖会那么直接，耳尖瞬间染上了一抹红，顿时有些僵硬道，“我写了的，写了我离开的原因。”
夜玖：“……。”
宋时宴写的字太过清奇，歪吧歪扭，唯一认出的就只有那十二颗比较大的字，而其他的字体奇形怪状，小颗小颗的，他根本就认不出来。
夜玖只好讪笑，老老实实承认道，“你的字太秀气了，为师认不出来。”
宋时宴，“……”
夜玖认不出来也正常，毕竟他的字还停留在九岁的时候。他已经四年没有写过什么字了，小时候写的字本来也不怎么好看，过了那么久难免生疏。
“等回去之后为师教你习字可好？”夜玖打破了沉默笑着摸了摸宋时宴的头。
“嗯嗯。”宋时宴眨着个大眼睛高兴的点了点头。
夜玖轻笑一声，用手指了指他手中的信纸，“为师看不懂，你念与我听好不好？”
念……念信？他写在信上的内容就是一些煽情的话语，如果真念出来岂不是要羞死人。
宋时宴的脸顿时就红了起来，却还是将信纸彻底撑开，举起它就害羞的念了起来。
“师尊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不是有意离开的，不是因为师尊待我不好，也不是因为清岚门不好，而是我有不能言说的苦衷，就是因为你待我太好了，我才不能因自己的一己私欲而连累你。”
“九岁时我的父母被一个额间印有花纹的黑衣男子所害，我阿爹阿娘为了保护我都都死于他的手下，他好像找到我了，知道了我的存在，他定会来杀我，可是我不想连累你，师尊我渴望温暖也渴望亲情，但我知道我是不能拥有的。”
“师尊你很好，特别的好，你会给没有家的小孩吃的，从来不会嫌弃我们的肮脏，也不会嫌弃我们的卑贱，还会与我们谈笑风生的聊天，遇到你是我这四年以来最幸运的事也是最开心的事。”
“我没想过这样平平无奇的我会成为你的弟子，你总会在我伤心时安慰我，笑着摸我的头，抱着我给我温暖，我已经好久没有过过生辰了，因为我知道我生辰的后一日是我父母的忌日，但你会记得我的生辰，你会给我补过，会给我送生辰礼物，我很喜欢那条玉佩就像师尊一样……”
少年的声音不断回荡在屋内，夜玖细细听着竟不自觉的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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