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钰伸手握住崔伯仲的一侧衣角,眼里泪光闪烁。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两行热泪迅速沿着鼻翼流入了嘴里,又顺着下巴流到脖颈,衣领也湿漉漉的。不一会,就见他哭得稀里哗啦,满脸都是泪痕和鼻涕。
崔伯仲最见不得小孩子哭,他从袖口抽出一张干净的帕子来,给眼前已经哭成泪人的谢钰擦脸,并轻声安抚道:“莫怕,老夫有信心能治好你父亲。”
谢钰眼神依赖地看着他,抽抽噎噎:“有崔爷爷在,我不怕,因为钰哥儿感觉您就跟我祖父一样的好。我祖父去世得早,听阿爹说祖父以前是斥候,虽死在了鲜卑人的刀下,却也为营城带回来了敌人的消息。若我祖父还在,也会如崔爷爷这般疼我。”
“好孩子。”
崔伯仲心疼地摸了摸钰哥儿的头,他哪里有那么好,倒是这孩子得了别人一点好,就永远记在心里,半点不提他也救过自己孙女一事。
“爹娘说我打小就身体弱,离不开药汤,也是您救了我。现在又要赶回去救我阿爹,您就是我们全家的恩人,只要有崔爷爷在,我家就再也不怕有人欺负了!”谢钰吸了吸鼻子,脸上花猫一般,表情却一派天真。
崔伯仲失笑:“钰哥儿,你可别这般说,治病救人本是大夫的职责所在,而你救过葵儿,老夫自然也会帮你!”
谢钰却摇头说:“不,不一样,有您在,还有您这句话,宋百户就不会再欺压我等,他不敢的!也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对吧,崔爷爷?”
“哈哈。”果然是稚子之言,崔伯仲无奈一笑,他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还能镇得住人?
心中的犹豫一闪而过。
罢了罢了,若是日后这一家子再有人身受重伤,他都免费医治便是,也算全了这孩子的一片孺慕之心。
谢承伍从没见过阿弟哭成这样,他默默地握住他的手,给予无声的安慰。
马车速度很快,回到香樟堡时,周边田地里竟然还有许多军户正在劳作。
如今再深耕,明显是白费力气,军户们却还不肯放弃。
刘二楼家里人口多,劳动力强,大儿子已经十六岁了,若不是这期间家中的活已经干完,他是绝不会陪着谢家的两个孩子去营城请大夫的。
刘二楼:“我明日再过来看望谢勇老弟。”
“多谢刘伯伯。”
谢钰与谢承伍同刘二楼道谢后,急忙往家跑去,白术提了药箱跟在崔伯仲身后。
徐香兰与莲姐儿在家中就听到了门外的动静,连忙打开门将人迎进去。
徐香兰一脸愧疚:“半夜还来寻崔医士,真是对不住,勇哥便麻烦您老了。”
崔伯仲摇首,“无事,钰哥儿相求,老夫自然得来。走,让老夫瞧一瞧去。”
他来到谢勇跟前,一看这面色,便觉不好。
随即掀开衣物,其背上的伤果然惨不忍睹,比白术描述的还要严重得多,好在有参片吊着命,不然神仙难救矣。
崔伯仲给人扎了针,又给伤口抹了药,脸上已是汗水淋漓。他用毛巾擦了擦手道:“总算是救过来了,你们也不必提心吊胆的,孩子他爹还年轻,这么严重的伤都能撑到现在,日后的恢复自然也会很快。”
徐香兰喜不自禁,连连道谢,“多谢崔医士,多谢崔医士!”看着呼吸渐稳的丈夫,她胸口一直压着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谢承伍与莲姐儿高兴得跳了起来,“太好了!谢谢崔医士!”
“爹就要恢复了!”
徐香兰小声斥道:“小点声,别吵到你们父亲。”
“唔唔。”两个孩子立马捂嘴,只偷偷地笑。
谢钰紧绷的眉眼终于舒缓,他放低了声音,“崔爷爷,那我阿爹大概什么时候能醒来?”
崔伯仲脸上颇有些自傲:“明日吧,老夫祖上的虎膏可不是普通药膏。”
“说起来也是你们运气好,碰上了南大人来药铺配药。否则没有虎骨,老夫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谢钰却笑道:“没有崔爷爷相帮,南大人又怎会白白赠与我们军户人家这等宝药呢?”
崔伯仲笑了,“你这孩子,嘴巴比蜜还甜。”
“行了,今日老夫就先回去了,三日后再来。你们注意着伤者的手和脚,这几日都不能碰凉水,不然将来即使恢复了也不会太灵活。”
天色浓黑如墨,谢钰将人送到门外,对上周围路过之人打探的眼神,他昂着头哼了一声,回屋去了。
只有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在身后响起。
“那马车里的人好像是崔医士?”
“他们家竟然还有钱请大夫,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那么严重的伤,别说崔医士,就是县城里回春堂的大夫也救不回来!”
“谢勇这祸害,就算此时不死,也必然活不到三更!”
翌日,一大早刘二楼便来了谢家。
他吃惊地看着已经苏醒过来,正在喝粥的谢勇,“老弟,你可是吃了灵丹妙药,竟然这么快就醒了!?”
好歹也得发个热,昏睡几日啊。
活不过三更的谢勇趴在床上,本来想大声笑两句,又怕扯痛伤口,只嘶哑着声音道:“没办法,老弟命长,阎王见了都让我回去再等上个几十年。”
他又道:“倒是多谢刘大哥昨日伸出的援手了。”他醒来不久,媳妇就将昨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刘二楼:“不碍事,不碍事,你过去帮我家的还少吗?”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徐香兰就叫谢勇该休息了,让他们下次再聊。
刘二楼也爽快道:“行,你好好休息,早日养好身体再说。”
他离开时还称赞道:“崔医士真是神医啊,比县城里的大夫还要厉害,不愧是祖上出过御医的……”
谢钰眼睛弯成月牙,故意说:“刘伯伯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家呀是因祸得福,以后那宋百户都不敢再欺负我阿爹了。”
谢勇虽然知道他能活下来,是因为小三儿救过崔医士的孙女,人家才那么热心帮忙的,但是却不知道这“因祸得福”又是个什么说法。
一家人都疑惑地看着小三,等他解释。
刘二楼咦了一声,停下脚步,“因祸得福?钰哥儿你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不?”
谢钰拍起小胸脯,“自然,崔爷爷把我当亲孙子看待,教了我好多东西,我能不知道吗?”
刘二楼纳闷,他怎么没看出来崔医士把钰哥儿当亲孙子啊?
莲姐儿是个急性子,催促说:“阿弟,你为什么说宋百户不敢再欺负我们了?”
谢钰仗着没人知道昨日在另一侧厅堂上发生的事,就将整件事情添油加醋道:“大家都清楚,爹的伤普通大夫压根就不能治!崔医士能治是因为他用了祖传之药,可是他当时也只有药方没有药材,是一个卫指挥使大人带着药材来配药,又将药膏送给我们的!
在大厅里,我和卫指挥使大人的儿子说了好多好多话,他还请我去他家吃糕点,我不敢就没有去,他和我聊天笑得可开心了。想来指挥使大人是把我当作他儿子新交的朋友了吧,再加上有崔医士相助……”
刘二楼双眼圆瞪,“卫指挥使!?钰哥儿你可知道这卫,卫指挥使是多大的官么?!你还跟他儿子成为了朋友!?”
谢承伍恍然大悟,“原来你们说的南大人就是卫指挥使啊……”心中却想,阿弟这么聪明,得人喜欢很正常。
谢勇凝眉思索,“正三品大员。”
徐香兰闻言也震惊了,一旁的莲姐儿惊呼道:“好大的官儿!”
刘二楼喃喃道:“难怪了,难怪了,如果你不是大人儿子的朋友,他为什么要白送你那价值百两的虎骨?崔医士因你救过他孙女倒是有可能,那卫指挥使大人总不会莫名的好心吧?”
谢钰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也不清楚,反正昨日南大人的儿子给我甜糕吃,还教了我许多道理。他说我的狗皮大衣不好看,想送我一件新的,后来又见我过于腼腆,就直接把甜糕推到我面前来了,说以后去他家吃更好的,我们当时十分聊得来。”
他真真假假,颠三倒四地说着,反正横竖都是死局。若这谣言被南大人知晓,从他在房间中与崔医士的对话来看,也不像是个坏人,且不说对方还送了他们药膏。可若真的想要追究,那便追究吧!然,若他只是一笑而过,那他们一家子的处境就又有了转机!只要他们不仗着对方的名头胡作非为,就绝不会有问题!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为何不搏一搏呢?
谢钰继续道:“崔爷爷的儿子还是益州左屯卫的卫镇抚呢,昨儿个在马车里,刘伯伯你也亲耳听到的,崔爷爷说他一定会帮我!”
刘二楼激动地拍着大腿,“钰哥儿救的竟然是卫镇抚大人的女儿!是了,是了,谢老弟,你这是因祸得福了啊!有钰哥儿这么聪明伶俐,讨人喜爱的孩子,谁家不羡慕啊?”
“这样好,这样好,看那两日后宋百户还敢不敢叫你们半夜去翻地了?真真是羡慕死我了……”
谢家人也十分高兴,要真是这样,那他们真的是太幸运了,竟然沾边儿了两位大人!
谢勇一向冷静,这会儿也被兴奋冲昏了头脑,连伤口都不觉得疼了。
谢钰笑看着刘二楼,这个刘伯伯是香樟堡有名儿的大嘴巴子,他可一定要好好宣扬出去啊。
待三日后,崔医士来到这里,发现木已成舟,这个忙他不帮也得帮了。一个五岁孩子无心的话,他总不会觉得是他故意这么说的吧?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崔医士还可能认为是他自己太大意了,才暴露儿子身份的。
对不住了!崔爷爷!
钰哥儿只要您的一句话!且日后也绝不仗着两位大人去做坏事,恶事,因为钰哥儿只想活下去,不想被人玩弄折磨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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