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兄弟二人还没独自去过营城，到了城内一定得小心行事，莫要惹了贵人生气。”徐香兰叮嘱道。
谢承伍：“娘放心，我们绝不会大意。”
刘二楼却道：“我与谢勇是拜把子的关系，今天宋百户放我们回来休息两日，就让我陪两个孩子去吧。”
徐香兰感激不尽，忙行礼道谢，“那就拜托刘小旗了。”
谢钰握着父亲的手，以前充满暖意的大手，这会儿十分冰凉。他为父亲盖好被子，看着那张苍白无比的脸，“爹，你一定要坚持下去，三儿很快就会将大夫请来的！”
从前是爹挡在他们身前，这次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放弃！
莲姐儿端来热水，给父亲擦脸，哽咽地说：“爹肯定会没事！”她的亲生父亲都不曾抱过她，可眼前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却给了她以前从未体验过的父爱，她不想失去对方。
徐香兰看着几个懂事的孩子，眼眶又红了，她恨老天爷为什么如此不公！
谢钰不敢耽搁，与父亲说了几句话后，便在刘二楼的陪同下，急忙往营城赶去。
益州左屯卫下辖五个千户所，其中就属唐湾屯田千户所距离卫城最近，不过一二十里。而所谓卫城，也就是营城，指的是益州左屯卫指挥使司的行政机构所在之地，如卫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卫镇抚等官员皆住在这里。
城中军户与普通百姓虽然处于混居状态，但前者由卫衙管束，后者由端安县县衙管辖，秩序并非杂乱无章。
待谢钰三人赶到营城时，天色已晚，城中大小店铺正准备关门闭店。
崔医士是卫所的医官，白日会在衙门上值，为一些大小官员看诊，只有休沐日才会在家中药铺坐诊。这个时辰崔医士已经下值了，他们便直接去了药铺。
谢钰到时正好看到一褐衣少年关门，忙大声喊道：“白术大哥！”
“钰哥儿？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白术看清来人，十分惊讶。
白术是崔医士身边的药材童子，与谢钰向来熟稔。因此他便直言道：“我阿爹受了很严重的伤，倘若没有大夫，恐怕是撑不过今晚了。不然我也不会在这个时间来打扰崔医士，实在是对不住。”
谢承伍眼眶微红，“我们给阿爹含了一片人参，想请崔医士去看一看，是不是……真的就撑不过了。可我们不想放弃……”
刘二楼也道：“请这位小哥帮忙叫一下崔医士吧。”
白术连连摆手，“你们不必如此，钰哥儿是葵儿妹妹的救命恩人，崔医士一直记着呢，他一定会帮忙。只是这会后院中还有两位贵人在，你们可能需要等上一等了。”
谢钰干脆应声：“没事，我们等就行。”
白术将三人请进药铺后面的待客厅，上了茶水，便通报去了。
崔医士就葵儿这么一个孙女，如今她的救命恩人有急事相求，白术当然要在第一时间告知主家。
当初葵儿妹妹在吃糕点时，不小心被噎住了，而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办法，只有谢钰道了一个法子，才将葵儿妹妹给救回来。否则崔医士这个当大夫的爷爷却连孙女都救不了，回去后如何跟儿子儿媳交代？
虽然钰哥儿还小，说他以前吃东西被卡住时，也是无意间用这个法子将堵塞物吐出来的，但若是没有钰哥儿，他们确实很难将人给救回来。
待客厅里，刘二楼第一次被人客气接待，浑身都不习惯。
他看向谢钰，找话题道：“钰哥儿真厉害，竟然救过崔医士的孙女。”
谢承伍同样吃惊，“可我一直未曾听阿弟说起过。”
谢钰心里担忧父亲，没有多说：“之前娘带我来营城治病，偶然碰上了。毕竟当时连崔医士都毫无办法，只能一个法子一个法子的试了，万一用对了呢？”
谢承伍恍然大悟，“难怪崔医士最喜欢你。”
又过了一刻钟时间，白术进来道：“钰哥儿，崔医士让我带你过去。”
谢钰一喜，跟着白术经过廊道，来到另一侧厅堂，走近时，只见堂前坐了一个与他年岁相当的男孩。男孩唇红齿白，身穿锦衣，腰上挂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佩，玉佩被打磨成了兔子形状；其脖子上还围了一圈雪白的裘皮，他坐姿端正，仪态良好，正慢条斯理地用着一盘甜糕。
见到谢钰进来，他眉目稍抬，暼了一眼后，放下糕点，已是不肯再吃了。
谢钰看到此人，脑中突然闪过那个穿着狐裘的男孩，以及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他下意识便提防起对方来。
白术看着二人都不说话，他摸了摸头，不知该不该互相介绍一下。可看这贵公子一脸不耐烦的模样，他便不再多说，虽不知为何崔医士要把钰哥儿叫到此处，但他一个下人也不好多问。
“钰哥儿，你在这里稍等片刻，崔医士一会儿就来。”
“知道了，白术大哥。”
白术笑了笑，离开了大堂，只留下两个面对面的小孩。
谢钰心中虽着急，但也不敢去打扰催促贵人，以免牵连到崔医士。
他感觉到对面的男孩在打量自己，于是面不改色的盯着门上一处，不发一言。
“你叫什么名字？”那男孩突然打破了安静。
谢钰转过头，知道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心中烦扰，面上却乖乖回话，“我叫谢钰。”
“你来这做什么？”他又问。
“我父亲受伤了，来请大夫。”
男孩皱眉，“为什么受伤？受的什么伤？”
谢钰耐着性子回答：“开罪了百户大人，受了处罚。”
男孩讶异，“你竟然是军户？”
他自顾自说道：“难怪了。我教你，作为最低等的军户，除了要守看得见的规矩，那看不见的规矩也要守，这样就不会得罪人了。”
谢钰心中冷笑，面上却作聆听状，只是不肯再答一句话了。
男孩见谢钰不说话，他白皙的脸上立马带上了不悦。
不知想到什么，他将糕点往谢钰面前一推，但谢钰见他没说话，自然不会以为这是给他的，也就没有动作。男孩见此，更不高兴了，出言嘲讽道：“你这狗皮大衣真奇特，威风是威风了，就是有两个补丁，也太好笑了哈哈哈。”
谢钰并不觉得好笑，也突然不觉得此人可怕了，对方连宋敖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虽然他装腔作势的样子很烦，但至少比宋敖可爱多了。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里传来一道陌生的年轻男子的声音：“难得回家一次，这益州竟然变得如此乌烟瘴气。此次若不是来找崔老配药，还不知百姓过得是这样的苦日子。怕是廖大人回来了，也救不了这些百姓啊。”
谢钰听崔医士叹息一声：“普通百姓苦，军户更苦。可惜卫指挥使南大人只是凉州的卫指挥使大人，帮不了益州的军户，只要有那位在，谁也救不了他们。”
“崔老，我知你的意思，可圣人时常请高僧入宫讲经，朝会一旬不到一次。就是送折子进去，也只到得了司礼监跟前。弈王爷许是也没想到会造成如今的局面吧，天灾无情，粮价上涨亦是必然之势。”
“南大人，你明知小老儿说的不是粮价上涨之事！”
“崔老，南某力不能及啊！”
“……”
一墙之隔，谢钰竟将这些朝堂之事听了个全，可能觉得门外的两个孩子听不懂，崔医士和那南大人说话也越来越大声。
片刻后，房门被推开了，只听崔医士道：“钰哥儿快来见过南大人。方才老头子听白术描述了你爹的病情，正好需要虎骨，但老头子可没有这稀罕玩意儿，你也是运气好碰上了南大人，这一剂虎膏正是大人所赠，能救你父亲性命！”
谢钰闻言，蹭的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只见得一个面白无须的年轻男人含笑看着他。
他跑过去，立马跪地磕头，“小人谢过大人！多谢南大人赠药！”虽然穿越以来，他早已磕过无数头，前世的平等思想也早已成了遥远的梦，但现在的这个头他磕得无比真心。
因为没有眼前这个人的帮助，父亲可能就没有任何希望了！
南大人摆摆手，“无甚大事，你也无需行此大礼，快快和崔老一起回去救你父亲吧！”
他说完，拍了拍旁边儿子的脑袋，柔和说：“崔老，我们就先回了。”
崔医士也担心谢勇病情恶化，出门后就叫白术套了马车，几人急急忙忙往香樟堡赶去。
谢钰心里想着事，路上崔医士一问他事情的原委，他就什么都说了。
崔医士听完无声叹气，只安慰道：“你放心吧，虎膏是我祖上所传秘方所制，能大大恢复血肉的生机，也能防止感染，你父亲会没事的。”
谢承伍长舒一口气。
刘二楼笑道：“好！太好了！”
谢钰心中虽然好受了些，但不免多想，即使父亲好了，他们家要怎样才能度过接下来的难关呢？
宋百户就是香樟堡的地头蛇，得罪了他，这次能活，那下一次呢？
父亲在他面前如此卑躬屈膝，却也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葵儿曾说过他爹爹是卫镇抚……
据他打听，益州左屯卫设有两个卫镇抚，一个负责卫所内的刑罚和诏狱，一个负责军户匠户等的户籍黄册。从五品官职，比千户低一级，但比百户要高一个等级。
谢钰抬眼看了看头发花白的崔医士，他从未说过这些，显然对方也不想自己儿子牵扯到这麻烦之事当中来，毕竟以所镇抚的权力也无权干涉千户所的行事。
难道要他挟恩图报吗？
可为什么不能？只要能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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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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