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豁然开朗。
区别于刚才的茂林,一座小院伴着一眼清潭栖于平旷之地,背倚青山,临水而居。
屋子是最简陋的茅草屋,院门用的是木柴制作而成,屋前的地做了菜园子,颇有一种隐逸之风。
比起归来镇家家户户门前的石榴树,这户院落里除了矮小的菜地只有一棵杏树,此时橙黄的杏子正挂满枝头,树下摆放的躺椅上一位老人闭目养神,摇晃着椅子好不快哉。
看起来倒是和话本子里饮露食花,留着花白胡须的世外老人有些差异。
不过这位应当便是那位传闻中的竹林仙人。
夜岚侧身寻找林春,却发现四周寂寥无人,似乎一路上陷于思考,下意识地忽略了四周。
正当夜岚打算回去寻找同伴时,便听见老人远远地开口,“既是有缘人,或许我能为你答疑解惑。”
夜岚来此处的确怀有两个目的,一来是寻找“美人相”的解药,二来是圆夜阑寻亲的心思。
此番出行本不抱希望,但一路上的异常告诉他眼前之人确实有过人之处。
“在下的确有些疑惑,先生可听闻‘美人相’。”
“你从何得知这种植物。”
随着吱呀的一声,门很快被从里打开,开门的便是那位老先生,两鬓灰黑,看起来已经上了年龄,腰板却挺的很直。
他有一双不同于年龄的眼睛,锐利,发亮,像是蒙尘的铜镜被单独的擦拭出了一角。
“不是植物,是种药物,每年一次发作,需要‘美人骨’来舒缓。”
老人盯着夜岚瞧了瞧,“那便是同一种东西。”
“将人骨置于阵法中炼制,以聚之气,恒之气温养,假以时日会生出整棵美人相,将其粉碎炼制成丹,食之可改变容貌和供骨者相同。”
又道:“但需要每年配合以其生长之骨制成的丹药,除此之外无可解。否则‘美人相’将会吸食寄主全身血液、夺取面容,再次生长成株。”
“按理说这里的能量不足以支撑用美人骨来培养出美人相。”老人小声嘀咕,后面的内容夜岚也听不太清。
这些超乎寻常的事物比那些奇闻异事更加离奇,彻底断了夜岚独自配置解药的决心,同时也意味着他之前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而他的性命将永远被掌握在拘魂手中。
想起每年一食的人骨,他的胃里翻江倒海,面色苍白。
夜岚讪讪一笑,“多谢先生解答,在下还有一个问题,不过在此之前倒是有些难处。”
“讲便是。”
“如果真相不被期盼,他是否还需要到来?”
“那他或许会将一切变坏。”老人的眸子黯淡起来,声音也不再有力,似风中摇曳的烛火。
“先生可会看相?”
夜岚望着老先生等待着回复。
然而对方却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他迟迟没有动静。
“能。”
过了许久老人才开了口,单是一个字,像是用尽了老人毕生的力气,话语里饱含的情绪压在夜岚心口,让人也觉得压抑。
“你倒是不像你看着的这般大。”
“大抵是落雁山普遍的养法容易让人早熟吧。”
“小心翼翼和权衡利弊,都是经历才能带来的。”老人瑶了摇头,挂在嘴角的笑看着便觉得苦涩,他让了个身位偏头示意夜岚进去坐坐,“来喝口茶?”
“不了,我还有同伴在等我。”
夜岚拒绝了对方的邀请,从衣服的内夹中掏出那张被小心地叠好的纸递了过去。
老先生接过那张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纸将其展开,只看了一眼就将纸片合上又递了回去。
“你想要知道什么?”
夜岚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最后满腔冲动还是化成一句稀疏平常的话,“可否一生平安顺遂。”
亲身父母是夜阑的明月,寄着千里的相思,也是他黯淡生活里最无暇的光,就好比属于夜岚的风,支撑着他继续走下去。
他无权辨明这个月亮是天上月还是水中影。
“极恶之徒,劫难不断。”
“可有化解之法?”
“天传命,不可违。”
和猜想的并无差别,但如今夜岚却高兴不起来,原来破坏一个人心里的美好如此让人罪恶。
“命数如何?家人何在?”一直沉默的夜阑蓦然开口,声音沉闷,似有连绵阴雨。
夜岚都将其如数转述。
“子生于渊,进险,退亦险,招祸盗运,敲骨吸髓,而后成大业。”
老人只用一句话回答了夜阑的第一个问腿,但所言皆对另一个疑惑给出了解答。
这便是夜岚他们为何会被亲生父母生而未养,弃之寒冬。
真相便这样**裸地摆在夜阑面前,懦弱无处遁形。
“劫难不断。”夜阑小声嘟囔着而后没了声响,无论夜岚怎样呼唤结果都是一片寂静。
接受真相是一件漫长的事情。
他确实不太擅长和小孩沟通,凡事不破不立,当苦口良药无法医治,该剔骨疗毒的时候就决不能逃避。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就算是命运既定,但一石激起千层浪,即见浪花,又得一石,何乐不为。”
夜岚目光灼灼地望向对方,他也想将这话说给夜阑听,命运的结果从无好坏,有失必有得,重要的是自己想要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老人眉毛紧蹙难以置信地看向夜岚,这一眼相望夜岚在他的脸上清晰地看出满面愁容和历经红尘劫的沧桑。
“你和我的一位故人很像,但他输了,我们都输了。”
老人故作云淡风轻的语气藏不住话语里的沉痛,他又将身子挺得很直,似乎在竭力隐藏自己真实的内心。
话音落后老人便踱步往院子里走,反复念叨着六个字。
“天传命,不可违。”
等夜岚离开后,老人没有再次躺回摇椅,摩挲着院子里的杏树,独自陷入了回忆,一直挺直的脊背也终是承载不动地弯下。
似乎早在遥远的过去他也如同这般。
那些朝气蓬勃的日子里与天做局,定胜负,而无高下,虽九死其犹未悔,只谋胜天半子。
但鲜血染红的命运告诉他天命不可违。
世间再无勇与天命争高下的博浪少年,只有一个没有名字失去亲人的异世嫠翁。
老人似乎还有满腔的话想说,但又再也见不到听他说话的那群人,最终所有踌躇都化成一声长叹,融入逐渐被侵蚀的寂静之中。
“小风,我们这些听命人能做的,就像是往这潭深池里掷一枚石子般,能给人带来一点波动,激起一点启发,一点思考便好,再多了你一颗我一颗,这潭池再深也会被填平。”
师父的教诲犹在耳畔,他为自己过去的任性守灵七十余载,只是记忆恍如昨日,故人不曾再闻。
夜岚在竹林里一路呼喊,兜兜转转既寻不得林间小院也找不回林春的身影,竟是逐渐回到了原路,渐渐走出了竹林。
令夜岚惊讶的是他所寻找的林春此时正蹲在来时的胡同路缩作一团,双手紧攥,一只放于胸前垂目注视,一只垂在腿侧,整个人藏在屋檐覆盖的阴影之中。
“原来你在这,怎么突然不见了。你可见到那位老人了?”虽然直觉有些不太对劲,不过并不妨碍夜岚快步走去。
听见了夜岚制造出的声响林春这才抬起头来,脸上没有一贯的嬉笑,紧绷着脸,眉头紧皱,咬紧牙关,瞋目裂眦。
“那道声音不是猫对吗?”林春缓缓松开紧握的手,好让夜岚对他所握之物一览无余。
那是一枚小巧的银铃,小姑娘所佩戴的,原先是四对,此时只有一个正孤零零地躺在林春沾上血迹的手心里,正是夜岚所听到的铃声的来源。
“是。”
看着不做任何辩解的夜岚,林春只觉得失望透顶。
攥紧铃铛,对着夜岚怒目而视:“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但你却和凤阙山的那些人一样。”
他对于夜岚所做之事过于愤怒,以至于控制不住音量,歇斯底里地吼道:“你救不了她但我可以,而你却剥夺了我救她的机会。”
“把‘会友’烧了吧,剑是用来斩尽身边不平事的。他沾不得世俗权势,从今往后我们不再是朋友。”
林春自顾自地说着,待所有情感倾泻完后,抹掉眼眶坠下的泪珠转身离开了巷子。
“我就说了他和凤阙山的那群人也没什么区别,照样不曾考虑过自己的任性是否会牵连到其他人。”
如同夜岚对于亲生父母的抛弃一直保持冷漠看待一般,夜阑也能作为这段友谊的旁观者冷静开口安慰。
只是让夜岚没想到的是对方能这么快走出血淋淋的真相,本以为林春离去后会只余下自己一人。
不曾想到夜阑也在。
“他只是生错了土壤。若是生在青月峡,其高风亮节,日后定是万人敬仰的大师兄。”
持剑者正也,形端影直。剑之所指,无愧本心,高山景行,不污君子之名。
林春便是心有浩然正气,身负星河皓月。
不过失望是有的。
虽然明白对方也不过是一时冲动,但夜岚还是回到了秋湘院拿来木匣,将木剑装入其中埋在归来镇的竹林里。
林春说的对,他做不到所行之事皆出自本心,与其玷污了他的风骨,不如令其珠玉蒙尘、烂泥销骨,也不败坏剑配君子的名声。
与凌霜傲雪的高雅之竹倒是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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