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第二天天不亮就启程，在午时接近了剑关。
一轮红彤彤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周围连绵起伏的山峦如同一条盘卧的长龙，从两道绝壁中间凸起一面城墙，鬼斧天工，浑不似人迹。
李贽骑着一匹浑身雪白的骏马，眨眼间到了城墙下，却见城上空无一人，正暗自纳闷，城门开了。
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盔上插一叶红翎的骑兵从洞开的大门中疾驰而出，路过他和身后这一群乌泱泱的陌生队伍，竟连一个眼神也欠奉，目光直视前方，气势一往无匹。
李贽立刻明白出了大事。
他直接上前叫门，扯着嗓子吼了三声。
萧淮远驱马来到他身侧，面色凝重。龙子兴从车帘里探出头来。
门关了又开，一个瘦长的士兵从城楼里跑出。
一刻钟前，兵部侍郎兼右副都御史关洪才伏在桌案上，手腕狂甩，满头大汗地书完了一封奏疏。
写完后，他把奏疏递给早已跪下待命的骑兵，骑兵立刻转身飞奔而出，头上铁盔跑动间撞击出令人发怵的哐哐声，急鼓般擂在关洪才心头。
他默默计算着，紧急军报日行三百里，他给骑兵换了最好的千里马，倘若不遇刮风下雨，日行六百里应该不成问题，大概明日午时，京城就能收到奏报。
但这一天的时间，足以生出多少变故？
狄人已经从屏山出发，很快将抵达锦川城下，而锦川目前人马不过一万，且连战连败，士气低落，靠这些人守住锦川，简止是痴心妄想！
自从屏山沦落敌手，到现在也没有收回，云府防线相当于破了个大洞，再失去锦川，原本三地互为支援的局面将彻底不复存在，云府会如一只削去外皮的苞米，完完全全暴露在敌人眼下，其他防线溃散不过是时间问题。
关洪才左右踱步，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突然他奔出门口，呼叫自己的亲兵：“去！召集士兵驰援锦川！”
亲兵大惊，与其他人面面相觑。
锦川军报传来后剑关人人色变，关外把守隘口的兵士全部撤进关内，人声鼎沸，有想逃的，有赶紧向京城求救的，就是没有想驰援的。
这固然有他们意志不坚定的缘故，但更多是无可奈何。
亲兵理智尚存，硬着头皮禀告：“回大人，目前关内士兵只有六千，我们若出关，一旦没挡住狄人的攻势，云府到剑关一线将再无阻碍，狄人或可长驱直入，直达京城啊！”
那么今春的惨象即将重演，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一次保全乡土。
关洪才白眉紧皱，把长髯揪得只剩几根，进不得退不得，痛苦不已，正在此时，他看到营地中有许多人正在埋锅熄火，慌慌张张地乱跑，火气一下子蹿得漫天高。
他一把抽出亲兵的配剑，倒提剑柄，煞神般走到那几个乱跑的士兵面前。
“大人...”士兵缩起身子，没待他说完这句话，关洪才高扬宝剑，一刀斩掉了他的头颅。
之后关洪才又连斩四人，把人头踢成一堆，站立其上，花白的头发迎风飘扬，向惊骇欲绝的众人声如洪钟道：“瞪大眼睛看好了，敢乱我军心，灭我威势者，斩立决！”
一番整顿，总算不再有人光明正大逃跑，关洪才气喘吁吁，眼睛一闭，差点昏倒。
“大人，有人要过关口！”亲兵侧耳听禀后喊道。
关洪才勉强睁开眼：“是谁？”
总不可能是援军。
亲兵脸上神情复杂无比：“是朝廷委派到云府的监军，送上了敕牒和腰牌证明身份，已确认无疑。”
“那位监军身旁还带了人马......”
关洪才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没听完就拖着五六十岁的年迈身躯跑到城楼，他希冀地一数城下人头，竟只有三四千人！
亲兵气喘吁吁追上来，朝他补充说这些人是监军路上新招募的士兵，毫无战斗经验。
就算是百里挑一的精兵也没用，狄人那边宣扬十五万兵临城下，虽然历来有虚报的传统，但总不会低于半数。
关洪才不甘心，又多问了几句，结果得知后头还有荆总兵的军队两万人，同样的，得好几天才能到。
不如不问。他头风病要犯了。
“去，告知他们实情，看他们还要不要过关。”关洪才滑下来靠着城墙，脊背佝偻，心如死灰。
亲兵心内叹息一声，这群人要是听说狄人打过来，想必会立刻转身逃跑，不走就会直面狄人，那么是死是活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关洪才突然惊讶地睁开眼，嚯地站起身扶住城墙，眼有些花，他努力眯眼，看清了城下的两个人。
他目光草草略过萧淮远，看到了正与士兵周旋的李贽，惊道：“金哥儿？”
李扁死了，金哥儿怎么会到这来？难不成是流放？
不对。李家的案子他一直密切着，皇帝说过罪不及子孙后代，断没有反悔的道理。
想这些的时候他已经大步走到城下，萧淮远打量他一眼，认出是剑关守将，便下马准备作一番交涉。
谁料关洪才一闪身一抬手，紧紧抓住了李贽的手腕。
“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关洪才毫不留情呵斥道，在这种混乱局势中，命都快保不住了，他自然不会在乎被人说闲话，“李扁这个父亲是怎么当的，竟没有为你安排以后？”
李贽不懂关洪才在胡说什么。他知道剑关守将是谁，却不知此人和原来那个李贽有什么关系。
但关洪才虎视眈眈，气焰熊熊，他心念一转，轻轻叫道：“关叔叔？”
“你不记得我了？”关洪才听出他的迟疑，微微心伤，“也就两年没见而已，你的十四岁生辰宴我还去过。”
李贽确认了身份，态度立刻自然了许多：“我弃笔从戎了，关叔叔想必还不知道。”
谁知关洪才斜眼道：“你？你在书院读了一年书就不愿意读了，算是什么‘笔’？”
李贽顿感尴尬，特别是萧淮远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之后。
“好了。”关洪才沉下脸来，不悦道：“莫要耍嘴，不管你是来干什么的，我给你一匹快马和百两黄金，赶紧掉头回去，找个安宁的地方娶妻生子，好好给你们李家延续香火才是正事。”
关洪才交代完，对着萧淮远作了一揖：“萧尚书，久仰。请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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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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