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 107 章

十一月的草原北风呼啸,大雪漫天,灰蒙蒙天空与大地在天尽头相连,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冰冷而又孤寂。

剧烈争吵声从布日古德部的神帐内传来,侍女和奴隶纷纷躲得远远的。

就连没大没小惯了的阿丽雅也不敢在这时候去触霉头,裹着厚重裘衣站在属于自己的帐篷外,忧心忡忡地听着争执。

“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不去长安,要去你自己去!”

“留你在草原,放任你和乌尤部的人勾结算计我?娜木罕你好狠心!”

“我与信徒正常往来,怎么能说是勾结?”

“呵,那你就看看你的信徒能不能阻止我带你去长安!”

“斛律敖敦,你敢!”

“要么你召道天雷劈死我,要么乖乖和我去长安。”

厚重羊毛毡被猛地掀开,肆虐的风呼啦一下涌入温暖神帐。

只穿了件普通棉袍的娜木罕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恶狠狠地瞪了眼堵在门口的少年。

斛律敖敦招了招手,候在不远处的侍女捧着雪狐裘衣低眉顺眼上前。

抓起裘衣返回神帐,斛律敖敦摊开雪狐裘罩住侧对他坐着的女郎,半跪于她身前,扯过白皙手腕俯首浅啄。

斛律敖敦软了语气:“你不舍得召天雷劈死我,那就和我去长安好不好?长安里可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好多漂亮丝绸。你去了不过是每天和阿丽雅吃喝玩乐,比留在草原上快活多了。”

娜木罕尝试抽回手,奈何少年握得紧,挣扎两下没能挣开,也就随他去了。

“一下子都走了,谁来看家?”娜木罕试图说服他,“我不想去长安,敖敦,让我留下来看家好吗?”

斛律敖敦不客气地拆穿她:“你留下来不是为了看家,你想趁我不在和其他部落接触,你想离开布日古德。”

娜木罕单手捧着少年的脸,哄骗道:“我早已把布日古德当家,不愿离开布日古德。敖敦,阿丽雅随你去长安,便是为了她,我也不会离开布日古德。”

“为了阿丽雅,你更应该和我去长安。”斛律敖敦仰头看着女郎,“你要是不去,我就把她献给魏朝皇帝。”

娜木罕给了他一耳光,不敢置信道:“当初你失血过多,是她扯烂衣裳帮你包扎。”

斛律敖敦抬手抚摸隐隐作痛的脸,索性把话和她说开:“娜木罕,你不想嫁给我,我不逼你,但是你不能接受其他部落供奉,不能成为我统一圣翟的障碍。”

“我要统一圣翟十三部,需要你帮我笼络民心,你只能做我布日古德的祭司。”

“娜木罕,我斛律敖敦向长生天起誓,将来我成为圣翟草原的王,你就是圣翟草原唯一的大祭司,阿丽雅也会是草原上最尊贵的小公主。”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她想趁斛律敖敦前往长安请罪,与其他部落来往的愿望落空。

事态已成定局,娜木罕不做无用功,抓起厚实绒毯上的羊毛手套,抬脚朝神帐外走,嘴上仍是不服输道:“敖敦,你晚上睡觉最好别闭眼。”

斛律敖敦放声大笑,跟在她身后出了神帐。

魏朝不比之前强盛,却也不容小觑,圣翟十三部合力才能勉强抵抗魏朝铁骑压境,否则不过是魏朝边军节度使的盘中餐。

斛律敖敦深知这一点,接到来自魏朝皇帝留有余地的圣旨后,毫不犹豫归还纳古尔部半数牧场、三千匹马、三万人口及牛羊。

此外,他决定向魏朝献上三千匹骏马,奴隶和牛羊共两万。

这样算来,布日古德与纳古尔这一战,他得到纳古尔部水草最丰美的草场,两千匹骏马和两万奴隶牛羊,还有两百副来自魏朝的山文甲。

魏朝军队强悍,与各式各样的盔甲脱不开干系,只可惜草原上工匠少,不能像魏朝一样大批量造甲。

如果布日古德拥有足够多的造甲工匠,统一圣翟指日可待,圣翟一旦统一,就不必每年向魏朝进贡骏马和牲畜。

离魏境越近,巡逻的魏骑就越多,看着魏骑身下来自圣翟草原的战马,不甘的念头在斛律敖敦心中愈加强烈。

谁愿意白白送出自己辛苦培育的战马?

谁愿意敌人骑着自己培育的战马攻来?

等着吧,总有一天他要重现先祖荣光,将广袤的中原变成圣翟的牧场,把南边的魏人都贬为放牧的奴隶。

天启十四年冬月十八,布日古德使团踏进大魏地界,振武军节度使呼延敬得知后,捶胸顿足哭得像死了双亲。

无圣旨,不得灭族、灭国。

自接到圣旨,呼延敬每天都向上苍祈祷,祈祷布日古德部骨头硬点,祈祷雪天路滑他们误了时间。

老天爷到底没有听见他的祈祷,布日古德部原有的人口、马匹、牛羊,以及布日古德从纳古尔部缴获的战利品通通离他而去。

“呔!到嘴的鸭子飞了,真他娘憋屈。”

“就是就是。”

“依我看,咱们不如劫杀斛律敖敦,做成他晚到的假象。”

“这个好这个好。”

“嘿嘿,听说布日古德的祭司和别吉可是一等一的美人儿,不比长安贵女逊色。”

“好,好个屁!”双手抱头坐虎皮大椅上的呼延敬没好气地抬头,沉着脸呵斥吵吵嚷嚷的亲信裨将,“持节使也在其中,杀斛律敖敦,是不是要连持节使一起杀了?”

一裨将抱拳道:“也不是不行,到时候嫁祸给斛律敖敦,咱们更师出有名。”

其他裨将纷纷附和:“不错不错,还是郁射姑脑子转得快。”

“咱们一群人里,就属郁射姑最聪明。”

“好像祭司和别吉都来了,提前说好,谁先抢到就是谁的,可不能坏了规矩。”

“不行,定个期,总不好一直独占。”

眼看话头越来越歪,呼延敬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嫌弃地环视三五不着六的裨将,挨个骂过去:“你,郁射姑,你聪明个狗脚,连杀持节使这种屁话都敢说,想送老子全家上西天?”

“还有你,拿主意不行,就会拱火,这么会拱火,干脆脱了甲,给老子烧火去!”

“笑什么笑?你们俩以为自己就是什么好东西?早晚死在女人肚皮上。我告诉你们,谁敢打歪主意,别怪老子不顾兄弟情分!”

呼延敬深谙打个巴掌给颗甜枣的道理,缓了缓语气,苦口婆心道:“咱们这地方穷,收成不好,一年到头收不上多少税,没有长安拨粮发钱,底下那群屁股上吊算盘的兵油子早活吞了我们。”

“但是!”呼延敬话锋一转,众人眼巴巴望着他,“虽然长安那边不能得罪,小鹰崽这边总该敲点好处。”

众人喜上眉梢:“节帅英明。”

冬月二十三日晚,呼延敬于节帅府宴请持节使鸿胪寺张少卿及斛律敖敦等人。

席上欢歌艳舞,觥筹交错,众人面上皆浮现醉意,言辞谈吐越发放荡轻薄。

娜木罕单腿支起坐在斛律敖敦身侧,漫不经心把玩锋利匕首,懒懒地掀起眼皮,视线穿过衣着单薄的舞姬,落在直勾勾盯着她看的大汉身上。

女郎头戴一顶由雪狼皮制成的圆毡帽,乌黑浓密的发缠绕着杏色发带,编成四只麻花辫搭在牙白云纹长袍上,胸前坠着一条杏色绿松石颈链。

暖黄烛光温和冷若冰霜的脸庞,为艳丽的眉眼平添几许柔婉,红唇微扬似笑非笑,传说中高不可攀的女祭司好像回到了人间。

只那一眼,大汉骨头都要酥了。

“要不要先回驿站?”斛律敖敦假借询问,侧身挡住女郎明艳的容颜。

娜木罕抬眸看他,冷嗤一声:“你执意带我来魏朝,就该想到会有这种情况。”

斛律敖敦握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道:“待我统一圣翟,一定把这群背叛草原的狗都杀了。”

“有仇不能当场报,没用的废物。”用冰凉匕首羞辱地拍了拍少年俊俏脸颊,娜木罕慢慢站起来朝外走去。

行至门前,娜木罕忽地转身,扬手一掷,锋利匕首钉入大汉面前的水曲柳矮几,刀柄震颤发出嗡嗡响声,距他握着银酒杯的手不足两寸。

大汉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下意识动了,银酒杯往回一缩,葡萄酒全部泼洒身上,染红的衣袍无声诉说着他被吓破胆的事实。

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屋内众人怔愣半晌,就连舞姬都停止舞蹈,退至一旁安静地站着。

呼延敬端着酒杯注视面带轻蔑的女郎,只见女郎轻启双唇,讥诮而又生疏地讲出带着幽州口音的魏朝官话。

“再看,信不信我用那刀挖了你的眼睛?”

娜木罕扬长而去,独留斛律敖敦既骄傲又无奈地坐在席间,思索该如何应对局面。

反应过来的大汉勃然大怒,两手握拳一骨碌爬起来,抬脚向外冲,被离得近的两位同袍拦腰抱住。

“和一女郎计较作甚?”

“打赢她,胜之不武。”

大汉也不是真想做什么,嘴上不服气地骂骂咧咧:“他娘的,老子迟早操-死她。”

斛律敖敦登时黑了脸,不等张少卿出来打圆场,冲上前给了大汉一拳。大汉被打得一个趔趄,站稳后随即与斛律敖敦打成一团。

呼延敬不开口,没人上前拦架,亦无人加入以多欺少。

斛律敖敦和大汉不分伯仲,众人皆是抱臂看戏的姿态,唯有张少卿急得直跳脚。

唯恐真出事,张少卿命人拿来旄节,呼延敬这才慢吞吞开口,吩咐众人拉开两人。

呼延敬看向大汉,指桑骂槐道:“现眼的东西,祖上脱了兽皮又叫你穿回去了,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没有朝廷庇护你算个狗脚东西,早被老子连皮带骨吞了。”

他转而看着斛律敖敦,举杯笑道:“底下兄弟不懂事,我代部下敬可汗,聊表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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