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裴先生吧?”裴静文才跨过连接两座宅邸的小门,一位衣着周正的妇人便迎上前来,抓着裴静文的手寒暄。
裴静文不动声色抽回手:“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妇人做出邀请的姿势,笑说:“我是国公府内院管事,姓杨。夫人怕先生第一日上课不认得路,特意让我来带路,顺道将进出国公府的令牌拿给先生。”
“有劳杨娘子。”裴静文接过令牌。
杨管事在前头带路,偶尔回头打量裴静文,心中咂舌称奇。
要说阿郎不看重两个孩子的功课,便没必要在书房旁开辟一间冬暖夏凉的屋子做教室,又四处采买许多珍贵书籍给两个孩子看读。
要说阿郎看重孩子学问,放着弘文馆不去,请两位不知名女郎做先生。
赵先生倒也罢了,身上好歹还存些书卷气,这位裴先生,她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她是位读书人。
察觉到杨管事探究的视线,裴静文也不好说什么,索性不管她,专心记下路线。
“前面院子就是阿郎的内书房,”杨管事停下脚步,“先生进去后左转,左边那间厢房就是教室。”
“多谢娘子!”裴静文向杨管事道谢,抬脚走进书房。
书房由宽敞的院子、正屋、左右厢房,以及一栋二层藏书楼组成。
正屋是林尔玉平常看书写字的地方,右厢房是会客室,左厢房就是两个孩子的教室了。
右厢房前摆着一架秋千,周遭挤了四个小孩,其中两个正是林尔玉家的一对龙凤胎兄妹,还有两人裴静文不认识。
林耀夏坐在秋千上,不停地催促:“瑛歌快推推我,瑛歌快呀……”
被叫做瑛歌的女孩笑着应了一声,余光瞥见站在走廊木柱旁的裴静文,忙不迭碰了一下林耀夏的手臂:“花妞妞快看。”
三个小孩听见这话同时抬头,顺着瑛歌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林耀夏很快收回视线:“有什么可快看的?”
她跳下秋千,穿过院子走进教室,不满之情显而易见。裴静文尴尬地立在原地,她是哪里得罪她了?
林光华将手中的小木剑递给跟在他身后的小男孩,认真打量裴静文,晶亮的眼睛一眨一眨。
似乎是看够了,他嘻嘻一笑,三步并作两步跑进教室。
瑛歌和小男孩立在秋千旁,叉手行礼道:“先生万安。”
“你是瑛歌,”裴静文拿着昨天才出好的数学摸底试卷靠近两人,“他是枫歌。”
枫歌腼腆地倚靠着秋千,瑛歌替他回答:“是,他是枫歌。”
裴静文听赵应安说过,瑛歌和枫歌是两兄妹各自奶妈的儿女,也是兄妹俩的玩伴和随从。
四人从小一起长大,在府里待遇大差不差。
兄妹俩学共和国相关课程,瑛歌遵其母心意学音乐舞蹈,枫歌学看账本,骑射四人都要学。
穿过庭院来到左厢房,抬脚跨过门槛,裴静文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瑛歌指使枫歌为她推秋千,枫歌没有拒绝,乖乖站在秋千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推,推得秋千嘎吱作响。
裴静文转回头,望着落座课桌前的林耀夏和林光华,忽地一声长叹。
“我姓裴,名静文。你们以后可以像称呼赵老师一样,称呼我一声裴老师。”裴静文端坐书案后,目光炯炯地望着两个学生。
尽管林耀夏对她有莫名的敌意,但是不管咋样,这是她的第二份工作,她有信心做好!
林耀夏举手想发言,裴静文热切道:“耀夏请说。”
林耀夏站起来,笑盈盈地说:“老师的裴是哪个裴?我和阿兄可认得?”
裴静文正要提笔写名字,林耀夏自顾自说道:“是不是赔钱的赔呀?赔净文,老师把家财赔得一干二净了吗?”
执笔的手一顿,裴静文眼皮微抬,漫不经心扫了眼神气至极的林耀夏,顺手拿起书案上的戒尺。
林光华看裴静文拿起戒尺,当即轻扯林耀夏的衣袖,示意妹妹不要乱说话。林耀夏甩开林光华的手,不服气地哼哼两声。
裴静文来到林耀夏桌前,倚仗绝对身高差俯视没礼貌的小女孩,周遭散发出来自成人和老师身份的威压。
到底是小孩,惧怕戒尺,更害怕裴静文老师的身份,林耀夏小腿肚直打颤,却还是硬撑,仰头直勾勾看着裴静文。
忽地,裴静文轻笑一声,仿佛宣判死刑将要来临。
林耀夏支撑不住,重重地跌坐椅子上,干脆地伸出左手,视死如归道:“言语冒犯先生是学生不对,先生打我手心吧!”
裴静文一手攥住林耀夏的手腕,一手扬起戒尺,吓得林耀夏紧紧闭上眼睛。
“啪——”戒尺和皮肉接触,发出沉闷的声响。
嗯?不痛。
林耀夏睁开眼睛,歪着脑袋看向已坐回书案后的裴静文。
裴静文清了清嗓子道:“光华来说说,耀夏刚才的行为对不对?”
被点名的林光华登时头皮发麻,小心翼翼瞅了眼身旁的妹妹,小声说:“不对。”
“大声点!”
林光华只好扯着嗓子大声回答:“不对!”
裴静文沉声追问:“为什么不对?”
一边是不敢惹的妹妹,一边是必须尊敬的老师,林光华欲哭无泪,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裴老师是我们的老师,妹妹不该直呼老师的名字,更不该随便拿老师的名字开玩笑。”
“还有呢?”
还有?林光华手足无措地挠了挠脑袋。
知道他是真的说不出来什么,裴静文示意他坐下,问道:“你们名字是谁取的,有没有特殊意义?”
这个好回答,林光华举手抢答:“耶耶取的,我和妹妹的名字是耶耶取的,连起来的意思是光耀华夏!”
“耶耶说华夏是他的家乡,也是我和妹妹的家乡,希望我和妹妹有一天能光耀家乡!”
裴静文愕然道:“你们还知道华夏?”
林耀夏绷着小脸正色道:“耶耶对我们讲,华夏是他的根,也是我们的根。”
裴静文皱眉问:“你们还对别人提起过华夏吗?”
林光华掰着指头道:“除了耶耶、阿娘、三叔、姑姑、赵老师、宋叔叔,还有西市的徐姨姨、叶叔叔,耶耶不许我们对别人说。”
林耀夏补充一句:“昨天耶耶告诉我们裴老师也是华夏人,可以和裴老师说。”
林光华挺着胸脯道:“耶耶说这是我们的秘密,秘密只能和知道秘密的人分享,要是讲给其他人听,舌头会烂掉。”
脑海中浮现林尔玉一本正经恐吓小孩的画面,裴静文忍俊不禁。
林光华好奇地问:“裴老师能给我们讲讲华夏在哪里吗?我和妹妹翻遍地理图册,也没找到华夏在哪里。”
裴静文怔愣片刻,怅然道:“华夏离魏朝很远很远,远到地理图册装不下华夏。”
“所以老师知道华夏在哪里?”兄妹俩对视一眼,林光华激动地站起来,“老师能不能带我们回华夏?我和妹妹想要星网好久了,老师能带我们去买吗?”
“你们连星网都知道?”裴静文呛得干咳两声。
林耀夏搅着手指,扭捏地说:“耶耶得空就会用星网给我和阿兄放动画片看,要是我和阿兄自己有,就不用……不用……”
“就不用等耶耶回家,还能随时随地可以看动画片。”裴静文补完林耀夏没说出口的话。
被戳中心事,兄妹俩笑得近乎“谄媚”,特别是林耀夏,浑然没有刚才的敌意。
裴静文摊手道:“很抱歉,我无法带你们回家。”
兄妹俩登时急了:“为什么?”
林耀夏绕过课桌,拿起戒尺递给裴静文,伸出左手,颇有慷慨就义的气势:“刚才是我不对,老师多打我两下吧!只要老师带我和阿兄回华夏,什么罚我都认。”
裴静文没接戒尺,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悲伤:“因为老师自己也回不去了。”
“什么嘛!”林耀夏放下戒尺,嘟囔着坐回自己的位置。
“是啊,老师自己也回不去了……”裴静文深吸一口气,恢复上课状态,“话题扯远了,我们回到刚才关于名字的问题。”
“从国公为你们取的名字,可以看出他对你们的期待。老师的名字同样是父母取的,其中也包涵了老师父母对老师的期望。”
“不仅是老师,每个人的名字都由父母或者长辈所取,皆包涵了父母尊长对孩子的美好祝愿。”
裴静文笑盈盈地问:“耀夏,如果老师叫你‘您要瞎’,说你以后要瞎,你会高兴吗?”
“不高兴!”林耀夏嘟着嘴,气鼓鼓地说。
玩官抓小偷时要蒙眼睛,蒙着眼睛就看不见路,很容易摔跤。瞎了和蒙着眼睛一样,看不见路要摔跤,摔跤又很痛,她才不要瞎!
“这就对了!我曲解耀夏的名字,耀夏会不高兴。耀夏嘲笑别人名字时,有没有想过别人也会不高兴?”
“所以我们是不是该学会换位思考,不要随意嘲笑别人的名字?”
裴静文以理服人,饶是林耀夏再不喜欢裴静文,还是真诚道歉:“裴老师对不起,我不该拿裴老师的名字说笑,以后不会再犯了。”
“知错就改,耀夏真棒!”裴静文竖起大拇指鼓励,突然话锋一转,“好,接下来我们开始考试。”
哀嚎声立即充斥整间教室。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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