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拙回到家中时,夜已深。豆腐坊里,石磨和灶台都已收拾得干干净净,空气中残留的豆香味比白日淡了许多,混合着父亲书房里飘出的淡淡墨香,构成宁拙在这个世界最熟悉、最安心的气息。
堂屋里,油灯还亮着。父亲宁世安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书房看书,而是坐在堂屋的矮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眼神却并未落在书页上。母亲林婉娘则在一旁就着灯光,缝补着宁拙那件洗得发白的旧练功服,针脚细密而匀称。
“爹,娘,我回来了。”宁拙轻声唤道。
林婉娘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迎了过来,拉着宁拙的手,借着灯光仔细端详她的脸色:“怎么这么晚?观里没事吧?我听说下午去了好些香客……?”她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没事,娘。”宁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观主只是多留我们说了会儿话。那些香客……逛完就走了。”她不敢透露太多,怕父母担心,更怕牵连他们。
宁世安放下书卷,目光温和却带着洞察一切的清明,落在宁拙身上:“阿拙,过来坐下。”
宁拙依言走到父亲身边坐下。宁世安没有立刻追问观里的事,而是拿起小几上的一碟还温热的豆渣饼,推到宁拙面前:“你娘新做的,少放了糖,知道你晚上不喜太甜。”
“谢谢爹,谢谢娘。”宁拙拿起一块饼,小口吃着。熟悉的豆香和微甜在口中化开,却莫名带着一丝苦涩。她不知道这样的夜晚还能拥有几个。
“阿拙,”宁世安缓缓开口,声音沉稳,“爹知道你自幼便有主意,心思也比旁的孩子重。顾观主是世外高人,他教导你们,是你们的福气。只是……这世间之事,有时并非黑白分明,力所不及时,需懂得韬光养晦,保全自身为上。”
宁拙心头一震,抬头看向父亲。父亲的话语虽未点明,却仿佛已看穿了笼罩在青霖观上空的阴云。他是在告诫自己。
林婉娘也停下针线,叹了口气,声音轻柔却沉重:“咱们小家小户,不求大富大贵,只盼着平平安安。你爹常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阿拙,你可明白?”
宁拙看着父母眼中那份深切的忧虑与关爱,鼻尖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如何不明白?她比任何人都想守护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与温暖。可怀中的玉珏硌得她生疼,观主决绝的眼神、伙伴们依赖的目光,都让她无法只做一个置身事外的“君子”。
她低下头,用力咽下口中的豆渣饼,声音有些哽咽:“爹,娘,我明白。我会小心的。”
宁世安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他的手不像石劲松那般粗糙有力,却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温厚与坚定。“明白就好。无论发生何事,记住,这里是你的家,我与你娘,永远在你身后。”
没有更多的追问,没有强行的阻拦,只有全然的理解和无条件的支持。这份沉默的信任,比任何言语都让宁拙感到沉重,也让她充满了力量。
林婉娘起身,从里屋拿出一个小小的、沉甸甸的布包,塞到宁拙手里,低声道:“这里面是娘这些年攒下的一点体己,还有几块你爹留下的碎银子。你……贴身收好,万一……万一有什么事,或许能用得上。”
宁拙握着那尚带着母亲体温的布包,只觉得重逾千斤。这里面装的,不仅是钱,是父母将全部身家和安危都托付给她的决绝。
“娘……”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涌了上来。
林婉娘将她轻轻搂进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温柔而坚定:“傻孩子,哭什么。爹娘没本事,给不了你金山银山,但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没了着落。”
宁世安静静地看着相拥的妻女,油灯的光芒将他二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紧密地依偎在一起。他拿起书卷,却没有再看,只是默默地将油灯的灯芯拨得更亮了一些。
这一刻,没有更多的言语。豆香、墨香、灯油的气味交织在一起,亲情在无声中静静流淌,构筑成暴风雨前最后,也最坚固的港湾。
宁拙知道,她必须活下去,必须带着伙伴们活下去。不仅为了观主的托付,为了伙伴的情谊,也为了今夜这盏为她而亮的灯,为了这份沉甸甸的、毫无保留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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