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荆棘与茉香

荆家的屋子在镇子西头,比别家更显低矮些,墙皮有些剥落,却收拾得干干净净。院角晾晒的白色粗布衣物在晚风中微微飘荡,像一片沉默的旌旗。

荆茉儿踏着夜色回家时,心还因青霖观的紧张气氛和宁拙的嘱托而怦怦直跳。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首先闻到的是母亲熬煮的、带着皂角清苦气的水汽,以及一丝微弱的、姐姐正在绣制的丝线味道。

“还知道回来?”母亲荆四妹正坐在小凳上,就着油灯微弱的光,用力搓洗着一件厚重的粗布外衫。她头也没抬,声音带着常年劳累留下的沙哑,语气算不上好,“一天到晚野在道观,家里活计一点不沾,看你以后能指望什么!”

若是平日,荆茉儿定要顶撞几句,但今天,她只是抿了抿唇,闷声应了句:“娘,我回来了。”便走到水缸边,舀水洗手。

姐姐荆花儿从里间探出身来。她已十九岁,出落得温婉清秀,只是眉宇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愁绪和逆来顺受的柔顺。她手里拿着正在刺绣的帕子,轻声对荆茉儿说:“锅里给你留了饭,还是热的。”

荆茉儿摇摇头,没什么胃口。她看着母亲用力到微微颤抖的背影,和姐姐手中那精细却不知最终会落入谁家小姐手中的绣活,心头一阵发堵。这个家,太憋屈了。父亲早逝,族中无人帮衬,全凭母亲一双操劳过度、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和姐姐日夜不停的针线,才勉强维持住这摇摇欲坠的屋檐。

“听说……下午有官爷骑马去了青霖观?”荆花儿小声问,眼里有些害怕。

荆四妹搓洗的动作顿了顿,冷哼了一声:“官爷?谁知道是真是假。这世道,穿身官皮也不定是干什么的。”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荆茉儿,“你没在观里惹什么事吧?”

“我没有!”荆茉儿立刻反驳,声音不由得拔高,“是那些人自己找上观的!他们……他们看起来就不像好人!”

“不像好人你就去逞能?”荆四妹放下手中的衣物,站起身,腰背因常年弯腰洗衣而有些佝偻,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刮过荆茉儿,“我告诉你多少遍了,咱们是平头百姓,是这镇上最不起眼的人家!遇到事,躲着走!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轮不到你一个丫头片子出头!”

“躲躲躲!就知道躲!”荆茉儿积压的情绪爆发了,眼圈泛红,“就是因为咱们一直躲,一直忍,别人才觉得咱们好欺负!西街二狗子以前敢抢枯荣姐的草药,不就是看准了我们不敢声张吗?”

“那你想怎么样?跟他打一架?然后呢?人家有爹有娘有兄弟,我们有什么?”荆四妹声音也提了起来,带着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尖利,“打输了躺床上,谁去洗衣?谁去挣钱?打赢了,人家来寻仇,我们母女三个拿什么挡?啊?”

荆花儿吓得放下绣活,走过来拉住妹妹的胳膊,柔声劝道:“茉儿,少说两句,听娘的……”

荆茉儿甩开姐姐的手,倔强地昂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不让它掉下来:“反正我不像你们!我不要一辈子低着头做人!观主教我们功夫,不是让我们用来逃跑的!阿拙说了,力量是用来保护的!我要保护你们,保护枯荣姐,保护我们自己!”

“保护?”荆四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着窗外,“拿什么保护?就凭你跟着顾观主学的那些花架子?真刀真枪来了,顶个屁用!”她喘着气,胸口起伏,看着女儿那双像极了年轻时自己、充满不屈火焰的眼睛,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难以言喻的心疼涌了上来。

她何尝不想挺直腰杆?何尝愿意一辈子忍气吞声?只是这世道,对她们这样的孤女寡母,太过苛刻。

屋子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良久,荆四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坐回小凳上,重新拿起那件未洗完的衣物,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无尽的疲惫:“……活着,比什么都强。你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荆茉儿看着母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苍老憔悴的侧影,和姐姐担忧却懦弱的目光,那股争强好胜的火气渐渐被一种更沉重的东西压了下去。她明白了,母亲的躲和忍,是一种在绝境中求存的、最无奈也最坚韧的智慧。

她没有再争辩,默默地走到灶台边,端起那碗已经微凉的杂粮饭,大口地吃了起来。她需要力气。

夜里,母女三人挤在一张炕上。荆茉儿睡不着,听着身边母亲和姐姐均匀的呼吸声,她悄悄握紧了枕边那把她央求石守帮她打磨过边缘的小小柴刀。

月光从窗纸的破洞漏进来,照在她倔强紧绷的小脸上。

活着,当然要活着。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但要像荆棘一样活着,可以弯曲,但绝不能被轻易折断。谁想踩碎我们,就得先做好被扎得满手是血的准备。

窗外,夜枭发出几声凄厉的鸣叫,预示着这个夜晚,注定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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