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便有人叩响了宁远伯府的大门。
一豆烛火在漆黑的夜幕里点燃,晕晕橙黄的火光中信件被人展开,只看了一眼,那人便抖动得厉害,以致最后整个人站不住,被他的小厮虎儿扶着才勉强坐回凳子上。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的宁远伯用最后的力气推了一把虎儿,“去,把她请出来,告诉她,条件我答应了。”
第二日一早,李若松得了两个消息,第一他父亲宁远伯昨夜病了,而且病得有些蹊跷,不希望人去看他。
第二个消息来的晚,是大约临近中午到的。宋大人的请帖【宋应元于今晚酉时初(18点)于汇星楼宴请宁远伯府列位将军。】
李若松本想拿着这个请帖去找父亲大人的,但一想父亲病了,且不让人打扰。便让环儿去请了三爷来。
李三爷一来,笑眯眯地,扇着扇子便寻着位子坐了,李若松刚想把信递给他。他却用扇柄一挡,不用看,那个姓宋的开始求饶了吧?
李若松有些吃惊,很明显他这个弟弟知道得比他多。
“你要不要带夫人去?”李三爷眯着桃花眼道。
“元容?”
李三爷闭目,点了点头。
李若松知自己弟弟乃风流窝里的,他的风流性子定是想利用张元容和宋应元的关系来促成此事。
冷哼了一声后,“我的事,还用不得她。”
“这是父亲的意思。他不想有闪失。而且一大早母亲已经和她说了。她答应了。”
李若松气得桌子一拍,“什么一大早就说了,这信送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父亲早上怎么知道的?”
李三爷起身,用扇柄掸了掸自己身上的衣服,“我只负责传达,不信你问你夫人便是了。”
李若松不想和他纠缠,起身冲到门口,“我去问父亲去。”
李三爷此刻已经懒懒地坐下了,摇着扇子,门被李若松猛地推开,送来一阵风,他一边扇一边嗅了嗅,是甜腻的桂花。他眼睛已经闭上,深深吸了口气道:“不必去了,父亲不在府上,一早已经出门了。”
“他不是,病……”
“不让去探望的病,你说呢?”李若松似乎懂了。当父亲需要自己独自处理一些事时,他的托词向来是病。
而且他懂,这些年父亲的病多和北方的金真人有关。
……
“杜鹃,把我那个白玉兰花钗找出来。”
“那个钗都有些黄了,找出来做什么?”
“今天要用它。”
张元容看着镜中的自己,干笑了笑。她早已不是娇艳如花的少女,眼尾也已藏了细弱的线纹。自从那个女人入府后,她的脸一天比一天苍白干枯,此刻胭脂抹在上面,显得突兀而怪诞。她深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自己。
杜鹃拿着那个白玉兰花钗来时,看了看镜中的张元容,一下子明白她此刻的挣扎,踌躇再三问:“真的要带着这个去吗?”
镜中的张元容也一愣了一下,是呀,她太想帮他说服宋应元了,却忘了,这场鸿门宴后李若松会如何看她。
一直彷徨到下午的她终于在那宛若浮云般挽髻上插上那支泛黄的白玉兰花钗。为了协调这素色的调子,特意选了藕紫色的衣裙,温柔得如同当年。应该是宋应元喜欢的样子。
她本想同李若松一起去的,但一想到自己的使命,定不是他所喜的,于是决定先行。走到李家大门口时,她猛地回头看了看,苦笑一下。
她陡然想起踏入李家的那一天。年幼的她以为勘破世事,觉得李家迎娶她的目的只是为了朝堂后路。可公公婆婆善待、丈夫的恩爱让她醒悟世事并非都是成算。
反倒是父亲,因丈夫的崛起在朝堂上更加不可撼动了。
到底谁利用谁呢。
她叹了口气,下定了决心,“我们出发吧。”
刚来到聚星楼下,便被人拦下。
杜鹃掀帘一看,居然是吉娜。她立刻想到了秦慕琅,于是左看右看却没见到人。急性子的她便朝吉娜发难道:“你和你主子一般没规矩,居然敢拦夫人的车驾了。”
吉娜一笑,让了一让,身后果然出现得意的秦慕琅。
今日她穿了一身白色的丝衣,长长的头发用一丝带束了束。此刻她正把发尾拨到前面,两只手仔细地梳理着里面的结袢。
她头也没抬,朝着马车道:“夫人,你来早了,不如我们先谈谈吧。”
马车里的张元容一听,她是来早了,是为了能提前见到宋应元。但这个早字在秦慕琅嘴里说出,有些不同的味道,难道她的事被她勘破了。
她心下咯噔一下,难道这本就是她设的陷阱。在她惊恐不定时,突然想到她还没见到宋应元,什么事也没发生,若是陷阱,她这个猎手未免太心急了。
想到此处,张元容镇静了下来,她倒要看看她要耍什么花招。
张元容掀了帘子下车,阳光照得她睁不开眼的一刹那,她突然明白时间绝对不对,太阳还未落下,晚宴不可能约在申时末(17点)。她开始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早发现。所以她永远等不到和李若松一起出席,她终是会在李若松之前见到宋应元,让李若松误会。
惊惶之下,她突然有些为这个局可惜。明明可以成功离间她和李若松的,却因为猎手太沉不住气而前功尽弃。她开始可怜这个陷阱的始作俑者,“是你,改了时间,骗我提前来此的?”
秦慕琅见被拆穿,把辫子甩到背后,“对,是我。”
杜鹃见她对欺骗毫无悔意,还一副得意的样子,气得想上前打她,却被张元容拉住了。
见杜鹃被拉住,秦慕琅索性上前,她一把抽出了张元容头上那个白玉兰花钗,“这是宋大人送的吧?是你们曾经的定情信物?”
张元容本想去夺回来,可一听,却收回了手。她不能承认,更不能掉入陷阱里。
秦慕琅见她没来夺,便也猜透了她的心思,道:“不管是不是,待会看看宋大人认不认得便是了。”
此言一出,张元容立刻上手来夺,全然没了平日的稳重。
秦慕琅故意退到吉娜旁边道:“夫人,怎么这么不经逗呢?这钗今日先借我,明日定当还给夫人。我看时候也不早了,夫人该回府了。”
听到回府,张元容觉得她又要顶了她的位置,气道:“是老太爷让我来陪将军参加晚宴的,我虽来早了些,但也没有现在回府的道理。”
秦慕琅知她生气,便缓缓的叹了口气,笑着抬眼看她,“若你不回,他在府里寻你不得,来到这里,却看到你和宋大人,他会怎么想?提前相会,这幅不寻常的打扮,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说完她看着张元容逐渐变得有些阴沉的面容,有一丝得意。不知是不是阳光晃了眼,张元容觉得此时的秦慕琅眼里居然有一丝真诚。
“你究竟打什么主意?让我们来便来,走便走。”一旁的杜鹃插嘴道。
秦慕琅笑脸一收,“你我一个夫君,你应该很清楚,他是个什么人。他的骄傲会让你抛头露面为他筹谋吗?”
她如此一说,张元容低下了头,她说的的确没错。
秦慕琅继续走近她,低声道:“不瞒你说,今日是我故意试你,我想看看,你有多在乎他,会不会为了他抛弃你的骄傲。眼下,你提前来了,你的心意我这个女人明白了,可他作为一个男人不会明白。就算是因为宁远伯的命令,他也不会希望你会去。因为你是他的夫人,是他孩子的母亲。”
“为什么你就来的了这里,我家夫人就不行?明明是自己想来邀宠,夫人,我们别上她的当。”杜鹃扯着张元容道。
秦慕琅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夫人,时候真的不早了,你必须回府,装作从没来过。他若真来请你,你便说你病了,他便明白你的心意,不会强求你,更不会怪你。”
张元容直到这一刻,才懂。这女人故意提前把她骗出去的真正目的,居然是要帮她。她太过了解他,知道他介意。怕她答应前往,怕她提前私会他,所以故意让高夫人告诉了她提前的时间,为了能提前拦住她。
想完,张元容突然觉得自己太过可笑,眼前的这个女人怎么会帮她。但时间的确不多了,她颔首敛衽,居然盈盈朝秦慕琅拜下。这让一旁的杜鹃立刻去扶她起身。杜鹃很是不解,上车后仍是不解的看向秦慕琅直至完全看不见。
“夫人,我们真不去了吗?”
……
夜华初上,聚星楼前被烛火点燃,显得富丽堂皇。今夜它还多了别样的配置,一群锦衣卫。孙铭带着他的手下早早的便来布置,今夜聚星楼三楼以上一个苍蝇都别想飞上去。
宋应元的马车终于到了,不一会李若松和他三弟也骑着马到了。他们本该拱手寒暄的,但宋应元从马车下来后便直奔聚星楼,丝毫没有注意他的客人也到了。
李三爷有些不忿,想去喊住宋大人。却被李若松一把拉住了。
他们便这么前后脚齐齐上了聚星楼。
早就守候多时的孙铭一见宋应元便上前行礼,但宋应元明显急得赴宴,匆匆上楼,对他看都没看。倒是后脚到的李若松兄弟和他打了招呼。
“这楼里是有宝藏吗?这么着急。”李三爷吐槽道。
李若松轻笑以答。
宋应元终于到了聚星楼顶楼的厅堂,他推开门的一刹那便见门对面的窗前站着一女子。藕紫色长衫,莹白色褶裙,月色勾出她曼妙的身影。这女子一直看着窗外的月亮,松软如云的发髻上插着一支白玉兰花的发钗,这是他认得的。
这番旧物勾情,让宋应元呼吸一滞,忘情地唤了句,“元容。是你吗?”
女子没回头,但后脚来的李若松兄弟却听得清楚明白。
李三爷不怀好意的笑着看向李若松,再看看宋应元。
他觉得今天这戏要精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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