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吞岚擦好药后便伏在不远处的灵树下,它呼吸沉重,眼里似是泛起了水光,鼻腔里还发出细细的呜咽声。
那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疼,又像是委屈。
林岁舟没有走过去。
他就地缓缓蹲下身,在小草堆里坐着,伸出手指拨弄着几根细草,像是无聊。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黄昏最后的光被枝叶吞没,林间雾气浮动,风也凉了许多。
他找了棵树坐下,小小的身体靠着粗大的树干,身后有些凉。他望了望四周,又低头抱紧了膝盖。
系统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还不走,是想在这里等吞岚恢复体力,把你吃掉吗?”
林岁舟缩了缩身子,小手抱得更紧了些,像是觉得冷。
“晚上乱跑,更容易被别的妖兽吃掉吧……”他奶声奶气地回着,声音里带着天然的理所当然。
语气不重,却满满写着对系统“感到不太聪明”的无声评价。
“保存体力,等人来寻,不是更好吗?”
系统:“……”
说得好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
它陷入沉思。
夜色彻底沉了下去,树林间漆黑一片,只有偶尔有风拂过叶隙,沙沙作响。
林岁舟靠着树,闭着眼,努力维持着一点点清醒。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已经很努力了,却依旧一点点地,向睡意低头。
他抱着自己,仿佛是想给自己一些温暖。
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什么在靠近,但却只是挨着他,便没了动作。
林岁舟感觉到热源,下意识地蹭了蹭。
毛茸茸的,暖暖的,有一点草木的味道。
他竟安心的睡了过去。
……
沈云溪在膳堂用完膳,便被宗主唤去主峰,商议林岁舟拜师礼的流程安排。
事务繁杂,她在主殿中被众峰主缠了许久,等一应事宜都敲定,再返回听风院时,夕阳已落。
她脚步一落地,下意识地往那侧院方向看了一眼。
然而下一刻,她的眉头微微皱起。
她能感知到,那处院落里,空无一人。
“这小崽……去哪儿了?”她喃喃自语,语气不重,却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停顿。
玄听也疑惑,在她识海里道:“会不会是贪玩去了别的弟子院里?小崽社交能力不差。”
沈云溪觉得玄听说得很有道理。
林岁舟一看就是个超级社牛体质,说不定去哪里霍霍师兄师姐了。
可不知为何,她还是探出神识,朝整座羽清峰轻扫了一圈。
“……奇怪。”她低声说,“不在峰里。”
下一刻,她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温瑶刚练完剑,正准备回屋,转身便见沈云溪站在她院前。
她心中一惊,立即行礼:“峰主,您怎么来了?”
沈云溪平日极少露面,能见她一面都得靠传音,这突如其来的到访,着实让温瑶心头警铃大作,脑中飞快搜索最近是否有做错什么。
沈云溪负手而立,神情淡然,目光平静却不容回避:“可有见到林岁舟?”
温瑶一怔,随即摇头:“并无。”
沈云溪沉默半息,似是在思索。
“去问问峰里弟子,”她声音依旧沉静,却压得人有点发紧,“有没有人见过他。”
她眼神微敛,脑中忽然闪过一种不太妙的可能。
该不会是那小家伙晚膳时被人阴阳了几句……
然后一冲动,离家出走了??
温瑶并不清楚事情经过,只看出峰主脸色凝重,不像寻常问话,连忙应声,快步离去。
羽清峰弟子被临时召集到演武场。
突然集合,众人都有些懵,只低声私语着发生了什么。
直到温瑶开口询问,几名弟子才迟疑着道:“傍晚……似是见到小师弟去了灵草圃那边。”
沈云溪静静立在阶上,衣袂无风自垂,听见那句话时,眼神一顿。
灵草圃。
那是靠近后山的边缘地带。
那里确实种满了灵草灵植,但一墙之隔便是灵兽地,再往外,便是峰内禁地——沉溺谷。
那里满是未经驯服的妖兽,地势危险,气息混乱,弟子平日不得靠近。
沈云溪来不及再多思考,身形瞬间消失,朝后山赶去。
夜风灌入袖间,她衣摆翻飞,神色冷静如常,心却已冷了半截。
不是吧?
这小崽在她手里才带了半天,就要折了?!
没一会儿功夫,沈云溪的身影便出现在后山深处。
她修为极高,神识足以覆盖整座羽清后山。哪怕山林层叠、地势复杂,她仅用了片刻,便锁定了那道熟悉的小小气息。
然而下一瞬,她心头猛地一紧。
林岁舟的气息旁,竟还伴着一只妖兽的存在。
她眼神一沉,来不及细查,整个人已如流光般掠出,风声从衣角划过,林木之间只见一道白衣一闪而逝,影踪未定,落地无声。
直到那片林间空地近在眼前,她脚步才在草叶间微顿。
她正好听到了林岁舟对那妖兽说的话。
他怎么躲到草里、又是如何冷静面对吞岚,手上那瓶清凝散如何凭空出现,他选择留在原地等人来寻,而不是四处乱闯……她一眼看得分明。
沈云溪站在暗处,良久未动。
她眼角微跳,心中却升起一点难言的念头。
这小家伙,似乎秘密过于多了些。
能隐藏修为,拥有近乎变态的天赋,反应冷静得不像寻常孩童,如今又能凭空取出物品……
而他才刚入修界,身上分明并没有储物戒之类的东西。
她下意识想到了——
系统。
玄听似也察觉到她的思路,声音在识海中响起,语气低沉:“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我未感知到同类波动。”
沈云溪神色未变,只在脑中轻声问道:“可若林煜安也是穿越者,他的行为模式……会不会太自然了些?”
再会伪装的人,在假扮孩童时,也总会在语言、行为、情绪反应上暴露出偏差。尤其是眼神——哪怕再刻意,也多半带着分寸感与判断意识。
可林岁舟的眼神澄澈。
他说话、行事时单纯直接,不似刻意为之。
更像是——
一个本就只是五六岁的孩子,拥有着超出寻常的智力,同时保有孩子该有的天性。
她静静地望着他。
他蹲在草丛边,低头拨弄着什么,神情认真,动作却软绵绵的,像是只贪玩又无聊的小猫。
直到他终于撑不住困意,缓缓靠在树下睡去。
林间风起,树叶轻响,月色淡淡照落在他白净的小脸上,睫毛像蝶翼般轻颤,嘴角还微微翘着,像是做了什么香甜的梦。
沈云溪收敛心思,决定暂且不动,只继续观察。
林岁舟虽然像是藏了什么秘密。
但是就刚刚和妖兽互动的行为而言,他的处理方式几乎无法挑剔。
甚至可以说,从头到尾,他的举动都透着一种干净。
他从未起过坏心思。
就像他说的,那吞岚已失血过多,他完全可以等它死掉,从容取内丹。
这是多数人都会做的选择。
可他没有。
沈云溪望着他沉睡的模样,终于缓步朝那边走了过去。
吞岚本就因伤未能深眠,这会儿感知到一股极强的气息逼近,猛地睁开眼。
但它没有起身。
反而身体僵住了,低低伏下身躯,像一只在风雪中寻找掩护的野兽,本能地想把自己藏起来。
它低低地伏下身子,不敢看沈云溪,似是本能的臣服。它四肢瑟缩,脑袋紧贴地面,嘴里发出细细的呜咽。
不知是在忍痛,还是在害怕。
沈云溪静静地看了它一眼。
她眼神微沉,眯起眸,掌心微动,将自身气息缓缓收敛,收至极致,才抬步往前走去。
吞岚感知到她的气息不再强压而来,终于缓了一口气,却仍旧不敢妄动,身子颤得更厉害了些。
它能分辨出眼前之人并没有杀意,可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生灵等级压制,还是让它连呼吸都不敢放重。
沈云溪走近。
林岁舟还睡着,小脸埋在那团毛茸茸的腹毛里,整个人几乎陷进去了。
像是感知到了吞岚在颤,小手一把抓住熊肚子上的毛,揉了两下,像是在无意识的安抚,又像是确认了安全感,随即整个人像小猫钻被窝一样,往那团暖毛里又拱了拱。
沈云溪站定,看得眼角直跳。
她沉默地看了几息,眼神从林岁舟脑袋上方缓缓移至吞岚的爪子,再回到那片毛绒被子一样的肚子。
野兽味、血味、草汁、泥点子、尘土、花粉……
怎么办,虽然但是……他身上好脏,她不是很想碰。
沈云溪目光里写满了冷静又绝望的拒绝感。
她站在那里,手指动了动,像是在努力克服什么本能。
洁癖犯了。
玄听在识海里小心翼翼地出声:“……要把他抱走吗?”
沈云溪眼神复杂,立马抗拒:“我不想抱。”
“那……传送阵?”
“他贴着一只熊睡觉呢。你试试给他传送看看。”她声音淡淡的,语气冷静得近乎讽刺。
玄听:“……”
确实不行。
沈云溪咬了咬牙,袖下灵力轻动,终究还是朝那团睡得毫无防备的小崽走近了几步。
她低下头。
“林煜安。”
她唤他,语气克制。
可他睡得太熟了,没有回应。
沈云溪:“……”
忍吧。
她一边在心里默念“我是师尊,我是师尊”。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然后,缓缓蹲下身,极轻地,将那团整个人几乎陷进妖兽毛堆里的小崽,慢慢从熊肚子里抱了出来。
刚一离开热源,那熟睡中的林岁舟便迷迷糊糊地醒了些。
他睫毛颤了颤,眼睛没睁开,鼻尖却先动了动。
那是种熟悉的味道——
像是藏了雨水的海棠枝,干净、清透,却又带点温温的气息。
林岁舟没睁眼,只是本能地往那气息的方向靠了靠。
然后,软软的小手伸出来,抱住沈云溪的脖子,在她肩窝蹭了两下,动作极自然,就像贴着熊毛转身翻个面一样。
他像是找到了新的安全被窝,小脑袋贴着她肩窝蹭了两下,随即安安静静地,又睡了回去。
沈云溪低头看他,神色一瞬空白。
她不干净了。
她被蹭了一身的……奇怪味道。
泥土、草叶、灵植花粉、熊毛、妖兽血气,还有那小崽本身若有若无的奶香……全都叠在了她一向清冷无染的衣衫上。
她一整个人都陷入一种濒临精神出窍的沉默。
玄听静了一会儿,在她识海中小心翼翼地发出声音:“现在……把他扔回熊肚子,还来得及吗?”
沈云溪语气克制,声音低得像快碎了:“闭嘴。”
她咬着牙,目光扫向还蜷在树边一动不动的吞岚。
片刻后,她袖中灵力微动,掌心翻出几瓶疗伤丹,抬手扔了过去。
沈云溪没有再停留。
她飞身而起,抱着林岁舟飘然离开,只留下吞岚还窝在树边,伏地未动,只发出一声梦呓般的低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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