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许多弟子都亲眼看到沈云溪将林岁舟亲自从后山抱回了峰内。
羽清峰弟子们看着那一身泥点子混着草汁和兽毛的小崽,再看看自家峰主白衣胜雪的样子,一个个内心默默感叹:沈峰主果然喜欢她这个小徒弟啊。
然而下一刻——
众人就见沈云溪一脸高冷的将林岁舟甩给了温瑶,让她去把他洗干净。
嫌弃的动作不像假的。
而沈云溪本人——
几乎是瞬间,朝听风院灵池的方向奔去,步伐果断,没带丝毫犹豫。
林岁舟在被塞进温瑶怀里的那一刻就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没完全清醒,就看到自家师尊头也不回地御风而去,长发被风扬起,衣袂翻飞,转眼便没了踪影。
他瞪大了眼,懵懵地抬起头,睫毛还挂着点困意未散的湿意,像是还没完全从睡梦里醒过来。
目光落在温瑶脸上,像是在问:我师尊怎么了?
温瑶低头对上那双无辜又迷茫的眼睛,神情复杂地顿了下。
她看着怀里这团脏兮兮的小少年——
外袍打湿了一大片,泥土在褶皱里结痂,小手和脖子上都是兽毛残渍,甚至隐约还能闻到点妖兽血味混着草木腥气。
她也想扔出去,但她不敢。
毕竟她不像沈云溪那样有洁癖,也没有“扔亲传”这项权利。
她维持着温软端正的表情,淡定地一笑,语气温婉:“峰主生**洁,小师弟以后可莫要乱跑了。”
林岁舟眼睛眨了眨,像是终于明白了点什么。
他想到了“洁癖”这个词,是系统曾在他脑子里播过的一本现代科普书上提到的。
——那是种心理强迫症。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副样子,像是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哪了。片刻后,他又仰起头,看向温瑶。
小家伙语气一本正经,声音却还奶奶的:“师姐,你放我下去吧,我去洗澡。”
他说得认真,表情也很认真,脚还默默地从她怀里往下蹬,像是打定主意要自己动手解决麻烦。
他习惯了在家里玩得再脏,爹爹娘亲都会亲自替他收拾干净。
也明白没人应该为他的调皮贪玩买单。
温瑶听着他软声软语的话,低头看着他小心认真地蹬脚、乖乖想自己洗干净的模样,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讶。
这一点小孩子气里的体面,倒真让人不太好拒绝。
她顺着他的力道,将他放了下来,小家伙轻轻落地,还乖乖抖了抖衣角上的泥巴。
温瑶想了想,才温声道:“映泉台就在剑心林后头,有专门沐浴的汤池,小师弟若不嫌远,便去那儿洗吧。你刚来,应该还没制宗里的衣服,我去帮你领两套普通弟子服,先凑合穿,可以吗?”
林岁舟抬头,眼睛一亮,笑得像春天晒开的糖糕似的,小虎牙都晃了出来:“嗯!谢谢师姐!师姐真好!”
温瑶看着他,唇角不由弯了些,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
这小家伙还真是……干净。
在这羽清峰——
还真没人这样毫无防备地夸过她好。
若是他知道自己那副温柔师姐的样子是装的,只怕会吓一跳吧?
温瑶低头笑了笑,眼神却有点晃。
但她没有说破,只轻轻道:“那你快去洗吧,别感冒。”
她目送着林岁舟朝映泉台方向小跑离开,小小一个人影融进林间雾气里,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冲她挥了挥手。
温瑶轻轻勾起唇角,低声自语:“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什么叫‘温师姐的嘴,骗人的鬼’。”
那夜。
林岁舟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换上一身宗门弟子的白衣服饰。衣料普通,剪裁规整,少了几分在家中惯有的贵气,却凭空添了几分飘然若仙的清澈少年意。
他一边拧着袖口,一边踩着月光蹦蹦跳跳地回到听风院。
院中静悄悄的,他猜师尊可能还在灵池,便没过去。
而沈云溪确实还在灵池,整个人仿佛陷入了某种高度警觉的精神洁净模式。
明明早已施展过清洁术,池水也是灵泉净化的极上之物,可她还是觉得身上有味儿。
她皱着眉头,连那张惯常面无波澜的脸都浮出一点极不常见的挣扎感。
玄听在识海里试图缓和气氛:“宿主亲~要不……再使用两次清洁术?三次?包干净。”
沈云溪紧蹙着眉,闭了闭眼,像是在忍。
良久,她终于站起身,灵力一动,唤来干净衣物将自己瞬间包裹好。
她一边慢条斯理地束好腰带,一边声音冷得像从冰里结出来:“闭嘴。”
玄听:“……”
它很识趣地断了话音,屏蔽自己。
沈云溪回到主院时,远远就见院中石桌旁,有一道小小的身影正踩在凳子上,动作认真地在桌上捣鼓着什么。
夜晚的院中点着烛火,暖黄的火光在石灯里静静跳动,光影晃在少年侧脸上,把他衬得有些安静。
沈云溪微顿了步子。
这是第一次,她的院里,有人。
她负手缓步走近,站在林岁舟身后几步之外,眼神落在那双认真翻弄茶盏的小手上,语气一贯的清淡冷静:“还不睡觉,你在做什么?”
林岁舟听见她的声音,立刻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眼睛亮亮的,眸光里好像都藏着点什么高兴的事。
他轻巧地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脚步轻快地跑到她面前,仰头看着她,声音软软的:“师尊,你忙完了吗?”
走得近了,他便闻到了沈云溪身上刚沐浴完的清凉淡香。
他下意识想要去牵沈云溪的手,又想到她有洁癖的事,很乖巧的收了回来。
沈云溪眼底神色动了一瞬。
不等她回答,林岁舟却已转身跑回了石桌前,小心地端起那盏刚泡好的茶。
他是学着娘亲从前的样子泡的,茶水颜色浅浅的,盏边干净整洁,捧在他手中竟也规矩。
他重新跑到沈云溪面前,把茶轻轻地递上来:“师尊,你渴吗?要不要喝茶?”
他眼睛亮亮的,语气里带着一点小小的期待。
沈云溪知道,这小家伙是在示好。
或许是他觉得他自己犯了错,需要道歉。又或许是单纯的觉得麻烦了她,需要感谢。
她低头看他,烛火在茶水里荡了一下,又在林岁舟的眼底轻轻晃开。
她衣袖下的手,微不可察地攥了攥,又松开。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觉得这个小少年太懂事,还是……
太会欺负人。
可恶,她刚洗漱完。
她不想喝茶。
她一丁点也不想喝。
但那少年的眼睛还看着她,眼神软软的,像猫一样窝在脚边。
她在心里疯狂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最后还是伸手,接过了茶盏。
盏身微热,指尖触到时,她都觉得像是触到了某种非必要亲密的边界。
她垂眸看了看茶,又看了看面前仰头望她的小少年。
最终,她轻轻抿了一口。
意外的……还不错。
但她才不会夸。
她走到石桌旁坐下,一手执盏轻轻转着盏口,一边看向林岁舟。
声音带着早已成习惯的清冷,语调却并不严厉,像是在随口一问:“你今天去后山,做什么?”
林岁舟见她喝了茶,眼底那点笑意轻轻荡开,像是有什么藏不住的小欢喜,溢在了月光里。
他将手背在身后,乖巧的回答:“我迷路了。”
沈云溪:“……”
她一时间哑口无言。
林岁舟见她不说话,又轻声补充了一句:“我只是想去看蝴蝶……”
沈云溪:“……”
她低垂着眼,沉默了几息,像是在斟酌着要把什么话从心里往下压。
终是淡声开口:“后山对于你来说,太危险。以后别乱闯了。”
林岁舟乖巧地点点头,垂着脑袋,小小的人影立在灯火之外,看起来有点安静。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做错了事就该认错,这是娘亲教的。
只是……在家里的时候,爹爹娘亲总会第一时间替他解决麻烦,再温柔地讲道理。他们会带着笑意说“不能这么做”,也会在他没哭之前,先把眼泪替他接住。
那些温柔的教导太过笃定,以至于他从没真正意识过——
有人,可能会不喜欢他。
让他有了一些不太好的习惯。
而今天,他忽然意识到——
他已经离家了。
他已经不是林煜安,而是林岁舟。
该乖一些。
不应该给别人惹麻烦。
他下意识的觉得师尊喜欢他,却没想到师尊其实有洁癖,而他今天往她身上蹭了好多次。因为贪玩去了后山,惹得峰里的哥哥姐姐们都惊动了,最后还弄脏了师尊的衣服……她一定很不舒服。
他这才察觉到,可能自己早就惹人厌了,却未自知。
小家伙难得的开始认真自省起来。
惹得体内的系统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情绪稳定加高度觉察震住了,愣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又顿住。
林岁舟当然不知道系统的心思。
他抬起头,唇角带着一点安静的弯:“岁舟知道了,师尊。”
他的声音轻轻的,语气软软的,眼睛却很清澈。
沈云溪心中微震。
那一瞬,她竟觉得自己像是要错过什么了。
那干净的眼神,礼貌的话语,都像是少年自我划出距离的理智。
她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垂下眸,神色没变,语气也还是那样清冷:“不早了,去休息吧。”
林岁舟点了点头,神色乖巧,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礼。
“好,师尊晚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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