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众人头顶的太阳格外烈,西北一夜之间春风过境,凛冽的寒冬终于窥见一丝曙光,嗅到了浅淡的春风,耀眼的阳光倾泻直下,大肆铺满地上的青砖,照亮了影壁上深邃的铜刻。
吕景然身上的棉衣已经开始挂不住了,他拉开拉链,颇为燥热地盯着车窗外饱满的蓝天。
“到地方了,我们下车吧。”
老杨依旧把车开进了停车场,吕景然拉开车门,一股热风登时卷在他脸上。
古镇还是前两天他看到的那个古镇,宽敞的道路上人烟稀少,偶尔有几户人家开着店,店主坐在门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压根不想搭理他们这些外来客。
吕景然他们一行人不像游客,目的明确地朝古镇东边的那座将军庙走去。
这次坐在外面晒太阳的人又换了一拨,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吕景然走了几步,再一次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议论声。
吕景然:“……”
这镇上的人都怎么回事!
一行人走进将军庙,吴杉去值班室打了声招呼,里面唯一的值班人员——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将钥匙放在桌上,乐呵呵地提早下班,将整座庙留给了他们四个公务员。
早上十点零八分,吕景然兜里的手机微微一震,APP上的能量值开始迅速攀升。
半空中突然掀起一股微弱的气流,灿烂的阳光飞速隐匿在层云之后,露出了一层耀眼的金边。
吕景然鼻尖嗅到一股浅淡的花香,他抬头一看,正殿前一棵上了年纪的老树不知受到什么刺激,突然爆出一串串葡萄似的小白花,眨眼间挂满枝头,被春风一吹,落下了无数凋零的“残骸”。
“来了。”
吴杉低沉的声音出现在吕景然耳边,下一刻,天上瓢泼似的降下暴雨,毫无征兆的雨点打在人脸上,带来了一丝丝细微的疼痛。
“这混沌还挺有意思,是不是嫌你们这儿太干了,想充实一下水库?”
吕景然这句调侃登时淹没在汹涌而来的疾风中,老树上新生的小白花不堪重负,刷拉拉卷到半空,整个将军庙都被湿润的花香浸透了。
就在这时,众人身后忽然冒出一声沉重的鼓点,“咚”一下散开回音,劈头盖脸的大暴雨瞬间静止在半空中,呼啸而过的狂风被鼓声压了下去,整个世界顷刻间陷入沉寂。
吕景然倏然回头,台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穿着长衣戏服的女人。
她迈着小碎步,披头散发地来到戏台中央,看也不看台子底下小心谨慎的观众们,在寂静中咿咿呀呀地开了嗓:
“将军啊!”
吕景然被这段一波三折的颤音喊得心底一跳,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四肢百骇蹿上头顶,在脑海中安了家。
“我……”
他心里无来由地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悲伤,如同天河倒灌,排山倒海般淹没了本该富裕的理智,又像细针遍布血管,将流动的血液挡在心脏之外,掀起一阵剧烈的绞痛。
“将军呐,您身伤未愈,万不可轻易出战啊!”
叫魂一般的声音持续不断地环绕在吕景然耳边,他从悲伤中勉强支棱起眼皮,抬手一挥,一道符纸迅速冲破半空,朝戏台上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飞去。
符咒掀起一道刺眼的闪电,毫不留情地劈向戏台中央。女人身形一转,飘飞的衣袂蝴蝶一般擦着闪电而过,轻柔地垂向地面。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吕景然一嗓子扯完,惊觉四周没有回音。他转头一看,空荡荡的庙宇中只剩他一个人站在这儿,剩下三个人居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见鬼了这!
“将军呐,时至今日,物是人非,您可曾有半分后悔?”
女人吊完嗓,幽魂似的回到戏台中央,两只布满血丝的红眼球直勾勾地盯着吕景然,嘴里冒出一连串瘆人的笑声。
吕景然被这不阴不阳的鬼笑吓出一身冷汗,带着闪电的符咒已经悬至半空。忽然,他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凉意,沿着后背一路向上,聚集到毫无防备的后颈上。
不好!
吕景然赶在大脑下达指令前,下意识地扭转身躯,与此同时,一支凭空而来的利箭擦着他的皮肤钉在了苔藓斑驳的墙头上。
“踟蹰不前者,必将死无全尸!”
庙内传来一声低沉的怒吼,威严的声音通过四面八方封堵的围墙回荡在小小的逻辑空间中,震得人胸口生疼。
与此同时,一直静止不动的雨点哗啦一声当头浇下,淋湿了蓄势待发的符纸,浓云中划过一道白光,吕景然发现自己脚下多出了一片魁梧的黑影。
吕景然:“……”
操!
他一个激灵拔腿就跑,同时右手连出几符,漆黑的锁链划破雨幕,蛇一般向着身后的黑影游去。
突然,台上的女人甩开水袖,一下击中了戏台上那面陈旧的红鼓。
“咚——”
吕景然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后面的鬼影抓住时机,如同破破烂烂的黑布一般朝他扑来。
吕景然咬紧牙关,右手指尖再一次碰到了符纸。
不行,太快了,根本来不及!
吕景然被黑影吞噬的瞬间,敏锐的五官六感仿佛沉到了水底,一种寂静又窒息的感觉笼罩着他,宛如肉/体出生前,包裹着羊水的子宫……
忽然,吕景然睁开眼,目力所及之处,挂满了一层层摇曳的纱帐。
“将军,您醒了。”
一道清亮的女声突然出现在身边,吕景然吓了一跳,慌乱之中和站在旁边的女孩对上了眼。
那女孩头上绾着髻,长柳似的眉毛弯弯的挂在眼睛上,透亮的瞳孔宛如日光照耀下的两汪清泉,倒映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脸孔。
这人是谁?
女孩笑着欠了欠身,伸手搭上了吕景然的胳膊。
吕景然猛然一个哆嗦,手臂下意识往后一缩,女孩伸出的手指扑了空,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将军,您怎么了,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那女孩这么一说,吕景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疼痛。
他好像受了内伤,呼吸之间隐隐牵拉着脆弱的神经,连躺着都不能消停,那种疼就像原野上一簇微弱的火苗,缓缓炙烤着他的五脏六腑。
吕景然倒抽一口凉气,嘴里喃喃着蹦出一个字:“我……”
及至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变得和原来不一样了,听上去更加低沉,兼带着一点轻微的沙哑。
“将军操劳过度,昨日又与王大人密谈到深夜,想必是没有好好休息。”
吕景然:“……”
你叫我什么,我和谁密谈?
吕景然脑子转不过弯来,盯着那女孩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件事——
自己现在是躺在床上的,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身下坚硬的床板和身上的被子,就算面前的女孩认错人,她擅闯别人卧室,还理直气壮地站在对方面前,怎么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你……”
他想问你是谁,可话没出口,他的嘴就像被强力胶粘上了一样,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
他问不出来这个问题!
“将军,您今日是要带兵出征的,还是先起来吧。”
女孩不敢再上手碰他,只好站在床边,对着直眉楞眼的“将军”好言相劝。
吕景然尚未适应目前这诡异的身份和场景,又被她接下来的话砸懵了。
“我带兵……去哪儿?”
女孩蹙起眉,神色不解地看着他:“您不是要收复北蛮吗?昨日王大人劝您按兵不动,您还拒绝他了……”
什么“按兵不动”,什么“拒绝”,吕景然完全不知情。
难道这才是混沌真正构建起来的逻辑空间?
吕景然表情上的茫然已经上升到了极致,女孩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又轻轻地叫了一声:“将军?”
就在他俩胶着不下的功夫里,外面突然响起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将军,时辰到了,现在就出发吗?”
站在屋里的女孩随着声音静静地看向他,眼神似惊又疑,仿佛藏着许多未竟之言。
吕景然被一连串的变故敲得头晕眼花,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唯独明白自己意识被困,除了应和这段发展外,似乎也别无选择——
难道他还能携主逃跑,带着这具身体浪迹天涯吗?
吕景然思忖片刻后,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对着门口那人喊道:
“稍等一下,先容我收拾收拾!”
等在外面的将士微微一愣,许久之后,犹疑着道了声:“是。”
吕景然肯定是不想让一个不认识的大姑娘待在屋里服侍的,但他现在又必须顺着剧情走下去——混沌既然构造出这种逻辑空间,那么其核心必然隐藏在接下来发生的事当中。
他和那女孩互相打量着彼此,片刻后,吕景然摆了摆手,淡淡道:“退下吧。”
女孩总算从魂归天外的将军身上找到了一丝昔日的威严,她松了口气,低下头,规规矩矩地退到了屏风背后。
吕景然看了眼自己身上这件单薄的里衣,窸窸窣窣地解开带子,拿起女孩放在旁边的新衣服,像麻袋一样挨个往身上套。
古人的衣服实在是太难穿了,吕景然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再站起来的时候,感觉浑身上下被布条勒得难受,身体里的内伤仿佛在此种禁锢下疯狂叫嚣。
他绕过屏风一板一眼地走到了外面,女孩正低着头发呆,听见动静以后立马打起精神,笑盈盈地对他说:
“将军,剩下这件铠甲,就让奴婢来伺候您穿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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