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青跪在地上,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落,许久之后,他闭上眼,轻轻地说了句:
“谢义父成全。”
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不敢看义父的脸色,背着药箱,匆匆走出了王帐。
部落里的所有士兵都跑到外面集合去了,街道上空无一人,没人注意到涵青离开的身影,只剩下春日的风打着旋儿从旷野上吹来,夹杂着泥土与草根的气息,为即将远行的人送别。
吕景然站在王帐外,目送他消失在拐角之后,然后回头将自己收拾妥当,裹好甲胄,依旧和往常一样,威风凛凛地来到阵前,在众将士毕恭毕敬的目光中,下令拔营启程。
草原不同于山川灵秀的中原,自古以来地广人稀,蛮人们又以部落为居,四处流散。边境军想要攻打下一个部落,最快的方法就是经过峡谷,绕道山中,在山里寻找这群人的踪迹。
吕景然骑马走在众将士之前,腰板挺得笔直,然而他浑身上下都有点不太舒服——
自己的身体马上就到极限了,昨晚晕过去之前还没有这么严重,至少说话喘气不受影响,可今天早上一醒来就发现不对劲,动一动就觉得疲惫,好像随时要睡过去似的。
行军打仗这件事就像追在人身后跑的一只时钟,催得吕景然拼命奔走在这条路上,稍一停顿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困倦地睁着眼,上下眼皮像是安了对磁石,不停地在视线中打架。
“将军,斥候来报,前方山谷里发现了埋伏,您看……”
郑言骑着马来到吕景然身边,小声在他耳边汇报军情。
瓦尔勒山谷是边境军出征的必经之地,山谷内道路狭窄,两侧悬崖高耸,在军法上极易设伏。郑言是一名沙场老将,他能说出这话,就说明前方的情况非常棘手。
“将军,蛮人对我们来说虽然不足为惧,但倘若大军进入伏地,恐怕会造成很多无谓的伤亡。”
吕景然点了点头,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群山,低声道:“如果大军绕路的话,需要多长时间?”
郑言想了想,回答道:“假设我们往东走,至少需要三天,从其他方向绕则会更远。”
三天,吕景然真的还有三天可耗吗?
他叹了口气,转头对郑言吩咐道:“派一百人跟着我,去山谷里做诱饵。”
草原上的蛮人并不像汉人一样擅长军法布阵,这次边境军打得急,直接给他们造成了恐慌,如果吕景然这位大将军能身先士卒,冲在第一线的话,那么不等蛮人琢磨其中的弯弯绕绕,就会先一步发起进攻。
这样一来,大军就能从后方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但是前方当诱饵的兄弟们就危险了。
郑言觉得吕景然纯粹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当机立断地劝道:“将军,三思啊!”
可惜吕景然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丝毫不为所动:
“我不去当诱饵,就凭咱们的速度,拖拖拉拉地能打到过年。大伙儿不是都想建功立业吗,如今心有犹豫,还怎么跟百姓交代?”
吕景然一番话训得郑言哑口无言,他沉默半晌,无奈地说道:“既然如此,还请将军带上属下,属下定竭尽全力保将军周全!”
他又不是被人随行护送的千金大小姐,哪儿需要什么周全?
吕景然根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随意摆了摆手,正要回身安排,周恒和何风却像看到了肉骨头的狗一样,立马摇着尾巴围上来。
“将军,刚才就见郑言这小子鬼鬼祟祟地找您聊天,怎么,聊出个花没有啊?”
何风一脚将郑言连人带马踹地拐了个弯,自己像头熊一样挡在两人中间。
吕景然没想到他们连这点小事都爱编排,笑着说:“聊出来了,你也想要一朵?”
何风被大将军笑得一激灵,瞬间抖了一地鸡皮疙瘩:“什么玩意儿,他到底跟您说什么了!”
“他说……”
吕景然微微一顿,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不对啊,我是将军你是将军,他说什么我还得跟你汇报?”
虽然这话说得轻巧,但是斥候送过来的消息不是秘密,何风和周恒方才已经听了一耳朵,眼下都等着大将军下令,然而郑言这小子和将军汇报完后立马拉着一张死人脸,何风与周恒从旁边悄悄观察着,见状心里一咯噔,赶紧跑过来打听。
“将军,朝廷的信一来一回至少要十天,就算我们绕路也来得及,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周恒骑马走在吕景然左边,何风又挨在右边,两个人把大将军夹在中间,看那样随时要犯上作乱。
吕景然扫了眼一左一右两个门神,就知道涵青什么都没有告诉他们。
温柔的日光细腻而不耀眼地洒在吕景然身上,带着微薄的暖意,渐渐融化了他压在心里的愁结。
他叹了口气,面对着这几个由逻辑空间造出来,早已作古之人,由衷地说道:
“你们觉得赶了,我却觉得远远不够。王庭到现在还没有投降的意愿,但朝廷却已压得我们不堪重负。我知道,各位几天下来都已经打累了,也许已经忘了出征前的热血,但我们就剩下最后这几天了,就算死,也得逼着自己的脚步往前走。”
反正出了逻辑空间以后,吕景然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犯得着说这些话吗?
何风与周恒彼此看了一眼,低下头,良久发不出声来。
犯得着吧,吕景然心里想,这应该不止是自己的想法,冥冥中仿佛有一种意志,润物细无声地影响着他——从出征那一刻开始,他的所思所想就在朝某个方向一路狂奔,既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也是形势所迫,或者说,那个意志的暗中推动。
这应该是大将军真正想对他们说的话。
他吕景然是这个世界的外来客,是附身的灵魂,是被肉/体操纵的战争傀儡。他不论如何亲力亲为,依旧是个无法左右局势的旁观者,而这位将军的命运从他进入逻辑空间起就已经被写好了,他看似和这群人称兄道弟,实际上他经历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将军,您要是不放心郑言的话,就带我去吧。”
何风布满老茧的手指不停摩挲着腰间的斧柄,苦笑道:“论功夫,我比那小子强多了。”
“功夫强算啥,只会用自己一身蛮力往前冲,不如带个脑子好使的,到时候还能帮您引开追兵。”
周恒跟何风就像两个争风吃醋的小孩一样在吕景然面前自荐,然而细看之下,两个人表情都有点不对劲。
吕景然轻轻甩动马缰,胯/下的战马甩脱了一左一右两名属下,缓缓走到了最前面。
“之后的夹击任务比诱饵更重要,需要有人留下来指挥。况且我带的是一百名死士,不是害怕同僚赴死而上赶着奉献的伶人,你们都留在这儿吧。”
周恒与何风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差点从马上滑下来请罪。
可惜吕景然在这时候一点都不近人情,转头对两人吩咐道:“行了,就这样吧,抓紧时间告诉儿郎们,报效百姓的时候到了!”
一个时辰后,吕景然带着一百名家无老小的将士脱离大军,快马赶到了瓦尔勒山谷。
瓦尔勒山谷地处草原以北,是群山夹出来的一道狭窄的缝隙。每逢深秋以冬,北方刮来的寒风被群山所阻,为草原上的人争取了片刻喘息之机,而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山中百兽奔腾,沉寂了一冬的蛮人们便会穿过峡谷,去山的另一边寻找猎物。
如今蛮人的部落接连被袭,山里人得到消息,埋伏在山谷两侧,预备将汉军葬在这天险之中。
吕景然甫一进入山谷内,就听见了一片不详的落石声。他立马抬头,一个躲在杂草后面的蛮人吹了声口哨,山谷两侧瞬间涌现出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巨大的石块暴雨般从头顶坠落,朝着山谷里的一百名汉军砸来。
吕景然大喝一声,甩开马缰,受到刺激的战马撒开蹄子,带着他一路向前冲去。
后面的士兵早就在出发前商量好对策,吕景然战马一动,他们就立刻跟在大将军身后,如同奔腾的河流一样延宕在狭窄的石子路上。
蛮人们攻势激烈,巨大的石块不要命地往下砸。吕景然弯弓搭箭,对准了头上正要给他致命一击的蛮人,一箭射去。
锋利的羽箭穿破了山谷内呜呜哀嚎的风,正中那蛮人的脖颈。蛮人手里的石块落在了地上,沿着荒凉的土坡咕噜噜往下滚,最后和所有砸下来的石头一样,沉睡在凹凸不平的山脚下。
身后已经响起了将士们的哀嚎,一些人被石块砸中,从马上翻下来,流出来的血染红了地面。越来越多的人突破重围,在蛮人们的重重埋伏之下,飞驰到山谷正中,一眼看见了拦在前面的拒马桩。
吕景然瞬间勒紧缰绳,战马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堪堪停在了蒺藜之前。吕景然回头望去,先前埋伏的蛮人已经滑下山坡,正拿着武器朝他们这个方向追来。
“兄弟们!”
他的声音充斥在整个峡谷内,如同撞响了一口洪钟。
“今天无论我们是否死在这儿,都是这个国家的英雄,百姓永远不会忘记大家……”
“为了我们的江山,为了安居中原的家人同胞,兄弟们,随我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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