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坍塌

“源生,你要娶我?”

女人的声音中并没有多少喜悦,她像是被书生的话吓到了,僵硬的偶身后退一步,避开了对方伸出的手。

书生吊起的胳膊悬在了半空,两人僵持片刻,吕景然终于听到了他的回音:“玉琳,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既没钱也没权,还是个乡下来的穷学生,你每天面对的都是一些富家少爷,他们给你送花、送首饰,还能逗你开心,我在这儿向你求亲,好像确实有些不自量力了。”

“源生,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样吧,再等等我好吗?先生答应我了,只要我这趟公派留学回来,就能在大学里教书,等我有了钱再来娶你,我一定会娶你的,再等等我!”

被吊起的书生根本不等女人说话,被几根细线向后一扯,忽一下离开了幕布。穿着戏服的女人仍旧站在灯光下,几秒钟之后,光圈突然消失,剧情一瞬间戛然而止,吕景然只能听见自己噗通乱响的心跳声,那些狗血又无聊的过去就像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粗陋地描绘了一个人陈腔滥调的过去。

“我是一个战争年代出生的戏子,没有其他人波澜壮阔的一生,也没有保家卫国的使命,有的只是在话本上被人唱烂的悲情与不幸,我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只能在时代的洪流下不断挣扎,直到某个人来到我面前,一脚将我踩死。”

一缕轻飘飘的声音从左到右包裹着吕景然,幽魂似的,在他耳边吹了口气:“我太弱小,太无力了,所以我到死也无人问津,谁听我唱戏,谁给我献花,谁要娶我,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这缕声音在吕景然身边打了个转,又忽一下飘回了戏台上。

黑暗的戏台再一次亮起了灯,书生打扮的木偶踉踉跄跄地回到台上,一把扯住了女人的袖子:“玉琳,这地方的军队已经撑不住了,明天,不,或许今天就要投降。我们现在就走,你跟我回老家,我立刻娶你过门。”

轰一声巨响,无情的炮火撕开了这座城市的最后一道防线,被书生抓住的女人浑身一个哆嗦,颤声道:“我们,我们要跑?”

“不跑留在这儿等死吗?你放心,我说过对你好的,这辈子都不会食言,你跟我回去,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给她献花的富家少爷们早就落荒而逃了,昔日的戏台变成了荒废的残垣,班主解散了戏班子,以后再也没有地方给她唱戏了。

嫁给一个书生当老婆,似乎是她现在唯一的选择。

刺眼的灯光下,女人被书生半拖半拽地带走了,吕景然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叹息,紧接着,光圈逐渐缩小,他看见了一个佝偻的老太太,用拐杖尖激动地点着坐在板凳上的女人。

“当初要不是我们源生心善,谁会娶你一个戏子当老婆?现在好了,源生一死,你居然跑到外面去给人唱戏,你还要不要脸了啊?”

坐在板凳上的女人不甘示弱,她抬起那颗僵硬的头颅,冲老太太大喊:“姚源生待我如何,你心里清楚得很!我可曾有半分对不起你们姚家,就因为我是戏子,你们就可以天天挂在嘴边上,把我当畜生看吗?”

老太太一看气不过,拎起拐杖就往女人的身上抽。女人一下从板凳上站起来,抓住老太太的拐杖向前一推,老太太吃不住力,朝后一仰,脑袋砰一下磕到了桌角上,立马不出声了。

女人呆愣愣地看着老太太瘫在地上的身体,气劲上头的大脑瞬间冷静下来,她四肢上的线忽然断掉了,木偶七零八落地跪在地上,像一堆没有生机的破木头。

偌大的老房子里最终只剩她一个人,还有那段花团锦簇,如今已赴云烟的旧梦。

一个戏子平凡而落魄的一生,就这样随着光圈的弥散消失了,吕景然冷笑一声,嘲讽道:“所以呢,你心有不甘,就变成厉鬼到处索命,也不管那人跟你认不认识,你的目标就是毁灭全人类?”

寂静的空气中没有回音,忽然,硕大的光圈照亮了整块幕布,无数人偶从幕布一端向她扑来,嘴里发疯似的叫喊:

“就是她,你这个不检点的女人,害完自己的丈夫还害婆婆,一天到晚妖里妖气的,肯定是哪个狐狸精变的,大伙儿一块儿把她抓起来烧了!”

散在地上的木偶发不出声音,任凭一群暴民将她捡起来,扔进了火堆里。

残破的木偶在烈火的炙烤下发出了爆裂的噼啪声,一声幽幽的戏腔从浓烟中飘出来,盘桓在整个姚家村上方,沾满了血气与愤怒,竭尽全力发出最后的嘶吼。

“为善的受贫穷命更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

“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①

暴怒的烈火将木偶烧成了残灰,浓烈的烟尘飞上半空,将围在四周的村民一口吞进了肚子里。

然而它去势不减,沿着幕布两侧一路烧来,吕景然的鼻尖已经闻到了呛人的火油味,他脸色一变,立马拉住了同事的胳膊:“快走,这地方要烧起来了!”

“往哪儿走?这地方没有出口!”

自火焰爆开那一刻起,它就像一只张口噬人的毒龙,飞快地点燃幕布,顺着梁柱一路往上攀爬,所有木头做的东西顷刻间被火吞没——她化在焰泉中的魂灵得到了天威,一切人与物都逃不过烈火的质问。

吕景然耳边听到噼啪一声响,头顶的房梁不堪重负,裹着劈头盖脸的火星砸了下来。

这一切来得猝不及防,吕景然只知道自己的身体被某种大力向前一推,咚一声磕在了成排的座椅间。

身后的人倒得无声无息,只剩木梁砸出了一片暴虐的黑灰。吕景然喉头一动,瞬间从地上爬起来,回身搬动那截巨大的木头。

被火烧过的木头实在太烫了,吕景然指尖的冷汗迅速蒸发,冒出了微不可查的一声响。他的手掌露出了鲜红的血肉,脆弱的结缔组织正逐渐碳化,被惨白的骨头所取代。

然而吕景然却像没有感觉似的,一腔执着找到了奔赴的方向,正拼命掩盖肉/体上的剧痛。

汽化的鲜血在这一刻脱离了血管的掌控,轻轻袅袅地混杂在呛人的黑烟中。

突然,蒸腾的火苗像是遇到了百年不遇的滔天洪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如有神助的妖火开始向内收缩,所有事物都像破碎的琉璃一般,在血气弥漫过的地方轰然坍塌。

“什么……情况……”

吕景然已经麻木得快说不出话了,他的肺管里全是烟,窒息与脱力就像两把沿着肋骨缓缓刮过的刀,雪上加霜地磋磨他的意志。

房梁底下的女人至今没有出声,吕景然不敢往深里想,只能竭尽全力地将那根木头往上抬。

手掌渗出的血液越来越多,他感觉自己的皮肉在柱子下面打着滑,险泠泠地消耗着他本就不多的体力。吕景然咬紧牙关,猛然一个用力,柱子往上抬高了些许,眼看就能空出一个人的缝隙。

忽然,吕景然兜里的盘古釜有了反应,他神色一动,手上的柱子立马像是感知到他的心意一般,猛然加大了重量。

吕景然被手上的东西坠得向下一沉,心里也跟着“噗通”一声,恍惚游荡到了绝望的边缘。

就在这时,头顶的黑暗坍塌了,混沌构建出的逻辑空间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一片片黑暗如有实质,砸向了脚下这个偌大的戏台。

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在封印中加速崩解,戏台上那道声音发着疯地想要冲破囹圄,对着吕景然的方向怒吼:

“你,你居然是……”

吕景然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他听着女人的话,迷茫地想:“我是什么?”

女人的吼声像一条濒死之际的毒蛇,被掉落的碎片死死钉住了七寸,她扯着嗓子,依然想奋起反扑。

混沌的逻辑空间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吕景然手里的木头忽然变轻了。他底下头,看着木梁之下的那个人,冷汗瞬间滴到了地上。

“时……时衍!”

时衍听不到他的声音,也看不到吕景然此刻的震惊与焦灼,他代替了女人的位置,静静地躺在那儿,像一具无声无息的木偶,被随意地丢弃在角落里。

不对,不是时衍,他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吕景然闭上眼定了定神,再睁开眼时,木梁下的人又变成了那位人事不省的同事。

吕景然一把将木梁掀开,双腿颤巍巍地跪在地上,伸手碰向了女人的肩膀。

一块巨大的碎片从头顶落下来,飞速砸向了无知无觉的吕景然。他跪在地上,呼啸的狂风自头顶而下,切断了他的意识。

①:出自《窦娥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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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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