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找的线索不在这儿。
时衍从将军的祖宅回来以后,将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何风,何风什么都没说,第二天一早,五千轻骑从长安出发,沿原路返回了边境。
这次跟他们一起走的,还有朝廷新委派的大将军——李丞相的小舅子,徐缨。
徐缨此人年纪不大,之前一直在禁军任职,平过几次小范围民乱,没有什么突出的功绩,在禁军里混得中规中矩,还经常跟一帮纨绔子弟出去招猫逗狗,靠李丞相的面子获得了众多吹捧,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上赶着抱他的大腿,除了没有过分的仗势欺人之举外,几乎是个一无是处的大少爷。
皇上将他擢升为大将军,并非看好他的前途,而是为了给李家喂下一颗定心丸。
李家势大,朝中约莫有一半官员与他沾亲带故,然而人心不足蛇吞象,李家军中无人,注定会在雄霸一方的道路上少了些底气——谁都喜欢权力,谁都想要权力,但是得到权力的同时,还需要强大的力量来守住它。
李丞相需要一支能握在手里的军队。
西北边境刚刚经历过战争,塞北投降,未来五至十年内不会有大的动乱。李丞相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将边境军收归麾下,他向皇帝举荐了数位人选,表面上是为了家国宁定,实际却是在暗中要挟。
皇帝老了,已经管不动这片江山了,他知道这群豺狼想要什么,但那又如何呢?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豺狼们将自己的血肉蚕食殆尽。
李丞相得偿所愿,但是他想要的边境军可能就没那么乐意了。
何风是阴着脸将人请进军营里的。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平日里动不动就喷火的将军竟然出奇地沉默,既没有当着手下的面讽刺徐缨,也没有冲进宫里上书请柬。
他回去以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话,像是死心了似的,不接受,也不拒绝。手下的将士们背地里闹过好几次,他也懒得管,直到时衍跟他讲完了将军府中的见闻,他才回过神,疲惫地说了句:
“回去吧。”
边境军不听徐缨的话,徐将军脸色很不好看。以前的禁军们念在他与李丞相关系匪浅的份上,多少会给他点面子,但边境军就不一样了,都是一群不看脸色的兵痞子,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们也敢造次。
更何况,论资排辈,徐缨还不够格。
时衍一行人好不容易来到京城,没有任何收获,眼看又要跟着回去了。混沌到现在还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意向,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留在城里,从别的方向寻找线索。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时衍他们偷偷住在空置的将军府里,一日过去没有任何异常,结果第二天一早,所有人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将军的棺椁停在边境军的军营里,还没有启程上路。
“所以,你们再一次来到了长安?”
吕景然身上的疲劳感太重了,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四肢还残存着细微的麻木。
和失血过多的病人有点像。
失血过多?
时衍点了点头,继续往下说道:“我以为这一路上我们错过了什么重要线索,才导致相同的剧情反复出现,所以我们再一次重复了这段经历,可事实上,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现。”
边境军从条城到长安的这一路上顺风顺水,很难不说是将军的在天之灵保佑着这群人。然而除了他们三个人以外,其余军士都没有第一次上路的记忆。
“我们在这段经历中徘徊了很久,始终找不到突破的方法,直到某一天,我们听其他人说,百姓们舍不得大将军,要给他建一座庙。”
混沌是在将军庙中出现的,这座庙就是整个逻辑空间的源头。边境军五千轻骑护送棺椁到达长安以后,没有再回到初始的那天,时衍他们放弃了长安这条线,跟着军队返回了条城。
彼时的条城除了本地的老百姓外,还有很多北方部落里的战俘。人多了,是非也多,尤其在建庙这种事上,战俘们万万不想为屠戮家园的人贡献香火,于是条城内终于爆发了一次小规模动乱。
然而有郑言坐镇,这场动乱仅仅是开了个头,就被边境军以武力镇压下去了。
可是对于刚刚离开家园的人来说,卑躬屈膝地活在敌人脚下,就是种莫大的耻辱。
边境军带着新上任的大将军徐缨回来时,战俘与百姓们的矛盾几乎到达了顶点——已经去世的大将军生前保下了战俘的性命,于是周恒就安排他们与百姓一起开荒,结果现在两方人马聚在一起,活也不干了,整天因为国仇家恨的事吵成一团。
每个人都有对故土与英雄的眷恋,这本身并没有错。
错的是什么呢?也许是生活的艰辛,又或者上位者的贪欲,无数风霜将底层的百姓打磨成凄惨的模样,他们承受着一切困苦,却依然坚守着烈火一般的信念。
可战俘毕竟是战俘,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比拉车耕地的牛马好不了多少。
徐缨听到这个消息时,立马下令将几个闹事的战俘逮捕,拖到城中,当着所有俘虏的面,将他们五马分尸。
大将军生前保下的这群人,就在徐缨来条城的第二天,反了。
一群北方长大的蛮人赤手空拳地闯进了将军府,愤怒地打伤了门口的守卫——将军府在上位大将军在任时只留了几个小厮和婢女,但到了徐缨这儿,立马增添了满府的守卫。
这些守卫一部分来自京城,是李丞相拨出来的家将,另一部分则是军营里的士兵,在徐缨提出要求后,郑言勉强派给他的人手。
时衍他们三人也趁机混入了将军府中。
京城来的守卫没见过这等阵仗,当即吓得不住后退。那些蛮人就跟草原上的狼一样,凶狠地破开大门,一拳打翻了厅堂外两个持枪的士兵。
徐缨听到消息后,吓得饭也不吃了,立马带着几个亲兵从后门逃跑。他们前脚刚走,一伙儿边境军后脚就从院子里冲出来,几下将造反的俘虏按在地上。
那一刻,时衍看到的不是忏悔,而是一种掩藏在眼底深处的决绝与悲愤。
造反的俘虏们全部被送上了刑场,徐缨本以为剩下的人往后会消停一点,安安分分地回去干活,但是结果并不如他所愿,那些死掉的人可能是某个人的亲人、丈夫、兄弟,他们反抗的声潮越来越激烈,最终,这件事捅到了皇上面前。
两个部落,共三万名俘虏,一半回到了故土,成为王庭与朝廷的议和条件,另一半死在了条城,被边境军扔到了没人的荒野,一把火付之一炬。
冲天的黑烟盖住了条城碧蓝如洗的天空,时衍看到了无数人的尸体,有大人,有小孩,还有不甘心的老翁瞪圆了双眼,越过层层叠叠的尸体望着他。
他们躺在一个巨大的深坑里,坑中填满了干草,灼热的火焰烤得人眼睛发干,周恒带领的边境军就站在深坑外面,看着他们带回来的人一个个走向了长生天,兴许还会到将军面前痛骂他们的狼心狗肺。
周恒抹了把脸,转头看向郑言,苦笑了一声:“这下真的没脸去见他了。”
“我们打了一辈子仗,手上沾过的人命不计其数。”
郑言感受着火坑中灼人心肺的热度,平静地说道:“不管出于什么理由,这辈子都无法善终了,或许我们根本见不到将军,又或许……”
他没有说完,抬手拍了拍周恒的肩,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既然大伙儿还活着,就不要想太多了,我相信将军的本心不是让我们站在他坟前忏悔的。”
自那三天以后,条城上空一直缭绕着散不开的浓烟,百姓们再也见不到恶狼一般的蛮人了,他们在城东选了块地,开始为逝去的将军建造庙宇。
徐缨自从知道这件事起,打心眼里就很不乐意。他讨厌那个人,讨厌他的雄心壮志,也讨厌他虚伪的抱负与忠诚——整个朝廷就是一个被权力和**腐蚀的巨大蜂窝,一个人的忠心并不能解决顽疾,只能让腐烂的地方变得更加恶臭,他必须取代顽疾,成为“顺应天命”之人的攻讦对象。
徐缨派出自己的亲兵到城里阻止百姓们建庙,一次两次,百姓们不敢与官府纠缠,欺软怕硬的李府家将推倒了尚未成型的砖墙,雕刻石像的匠人被他们拖到外面,狠狠地打了一顿。
郑言终于忍无可忍,带着边境军救下了被毒打的百姓,他第一次违抗圣意,站在了徐缨的面前。
徐缨是丞相的人,背靠皇帝,从来都看不起这些边境出身的兵痞子。他当着郑言的面,像个恶鬼一样,亲手砸掉了将军留下的墨砚。
郑言眼睁睁看着将军的遗物在地上摔成了碎片,他红着眼,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拳将他掀翻在地。
李府的家将们手忙脚乱地扶起徐缨,徐缨鼻青脸肿地从地上爬起来,盛怒之下,命人将郑言拿下,直接关到大牢里去。
郑言就这样被新来的大将军解了职,孤零零地住进了牢狱。
他进去以后,周恒与何风立马就坐不住了,边境军群情激奋,誓要为郑将军讨个公道。
何风带着一群人冲进将军府,让徐缨立马放人,徐缨却坚持不见来客,给何风吃了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
何风与郑言不同,我行我素起来根本不管朝廷的命令,直接提刀就上。边境军与李府的家将打成了一片,在这片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们第一次反了天,变成了朝廷的逆贼。
半夜摸黑吃了根老妈寄来的牛肉干,拿起第二根的时候发现长满了毛,再一看,袋子里已经被毛淹没了,作者两眼一黑,并悲愤地打开了新的文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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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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