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铁皮车厢隔绝了窗外凛冽刺骨的寒风,让一众生死线上回来的外勤们窝在座位上昏昏欲睡。
二十分钟过去了,列车依然行驶在看不到尽头的轨道上,穿过漫漫冰原,来到了一处向下延伸的盆地。
列车上没人说话,除了吕景然睡着时偶尔吐露出的哼叫,其他人都维持在半睡半醒的微妙状态,一边警惕随时出现的危机,一边又耐不住车厢里怡人的气温,运动过度的肌肉没出息地露出了酸疼的后遗症。
祁乐的大脑袋上下忽闪了好几次,差点磕出颈椎病来。他终于受不了这种想睡又不能睡的痛苦,抹了把脸,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
“师父,要不我还是看看车厢里有什么吧,说不定能捡着些有用的。”
从那座莫名其妙的义庄开始,实习生祁乐就正式走上了捡垃圾的道路——虽然捡垃圾的地点有些不合时宜,但在他们丢失物资的前提下,所有废物都闪烁着“再利用”的灿烂光辉。
时衍不是吕景然,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随意一点头,祁乐就带着他摇摇晃晃的身躯,走向了身后那节车厢。
这列车不知道是上世纪哪个年代的产物,所有座位用的都是军绿色的长椅,没有卧铺,也没有受人期待的餐车,它从孤独中来,注定要开到不知所谓的孤独中去。
祁乐站在两节列车的连接处,扫了眼空荡荡的车厢,失望地叹了口气。
一辆诡异的列车就已经够奇怪了,如果列车上还有物资……
那还真是挺让人害怕的。
他抬腿往前走了几步,忽然,一个极其与众不同的座位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依旧是军绿色的长椅,依然没有任何温度,但唯独这个椅子旁边有一个暖水壶。
大红色的,印着花的暖水壶。
祁乐走过去,一手拎起壶把,细细打量着这个象征上世纪人民日常生活的稀罕物件。
“这东西带上有什么用么?”
很显然,除了这辆列车以外,没有什么地方还会专门为乘客安装一个开水箱了。
祁乐无奈地将暖水壶放回原地,打算继续寻找他的破烂。
就在这时,身后的暖水壶“咚”一声磕在地上,在祁乐完全预料不到的情况下摔成了七零八落的碎片。
祁乐猛然一个激灵,瞬间回头,如临大敌地观察起那诡异的壶身——火车还在行驶当中,没有转弯,也没有突然刹车,这壶就在没有受到任何外力作用的前提下,忽然倒在地上摔碎了。
多稀罕啊!
祁乐心里立马闪过无数妖魔鬼怪的猜想,他咽了口唾沫,踮起脚,慢吞吞地回到了事发地点。
摔碎的壶身敞着半个身子,孤独地横陈在地面上。
它上面的壶盖已经摔飞了,堵口的木塞子滚到了座位底下,残破的壶身铺满了座位下一整个区域,就像恐怖片里那些丢在剧场的洋娃娃,睁大双眼,死不瞑目地盯着他。
祁乐顿时往后退了两步,唯恐自己被怨灵俯身的暖水壶一口吞掉。
就在这时,摔得半半拉拉的壶身动了。
它从座位底下滚出来,沿着过道一路往前,奔着祁乐的方向滚来。祁乐立马大叫一声,疯狂地沿着过道向后跑。
明明这节车厢和隔壁车厢之间只有十来米的距离,时衍和老冯硬是没有听到声音。祁乐跑得太快,差点一头撞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
他惊恐地回头看去,那残破的暖水壶已经滚到了脚边。
忽然,暖水壶停下了。
咕噜噜的热水从摔成了一半的壶身中流淌出来,在地上浸出了一片深色的污渍。热水蔓延到祁乐脚下,他像是被人揍了一拳似的,耳边突然出现一片嗡鸣。
“张姐,你壶怎么摔了呀?哎呦,后面的路还长着呢,没热水多费劲啊。”
“张姐,你拎着这么多东西出来,是打算在那边安家了吗?”
这声音模模糊糊地从祁乐脑子里传出来,前言不搭后语,像是某段对话中无关紧要的两句。
一个混沌的逻辑空间中出现了人类的对话,这和电影院看鬼片遇到了鬼也没什么区别。
祁乐本就凌乱的发丝集体奓上了天,他惊悚地往旁边挪了几步,企图进入下一节车厢。
可是没有,下一节车厢上的门不见了。
祁乐扭头一看,原本连接处之间的空档不知什么时候被一面突如其来的墙封死了,左右看不到缝隙,彻底断绝了他逃跑的希望。
然而那暖水壶依然没有让路的意思。
祁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害怕一个毫无威慑力的暖水壶,但那破破烂烂的壶身和流淌的热水就像坠落山底的死尸一样,散发出骇人的死气。
他绝望地伸进口袋,摸到了那个打算保命用的小胶囊。
就在这时,过道另一头传来人声,时衍迈着步子穿过车厢,停在了破碎的暖水壶后面。
“你在干什么?”
祁乐总算等到了救星,他哭丧着脸,不停地指着地上那个异物:“师父,你看!”
时衍勉强向下施舍了一点眼神,随后木着脸,冷冷地问道:“它攻击你了么?”
祁乐想了想,坚定地答道:“没有。”
“那你赖在这儿干什么?”
师父的话真是一点温度都没有,祁乐方才的心惊胆战在疾风骤雨的逼视下烟消云散。他垂着头,委屈地嘀咕道:“可是我刚才听到了一点声音。”
“什么声音?”
时衍总算听到一点有价值的话,他将被暖水壶逼到小角落的祁乐拽出来,一路拉回了车厢。
祁乐在时衍的威压下颤巍巍地交代了自己的经历,正好这时吕景然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下就见到了这对老鹰捉小鸡似的师徒关系。
“就,就这样,我也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祁乐交代完,带着后怕缩回了座位里。老冯与时衍对视一眼,审慎地开了口:
“听不出来,完全听不出来。”
“这张姐是哪来的,去哪定居,我们完全不知道啊,况且这逻辑空间已经够怪的了,我们还能在这探寻某个人的过去?”
“说到过去,我们在那座城市经历的不也是过去吗?”
吕景然刚开口的时候声音有点哑,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思路跟上这一系列变化。
“过去的城市,过去的火车,过去的暖水壶……也许这之间有什么关联?”
可这关联实在有些牵强,他们作为外勤,在混沌里寻找人类的踪迹就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事了,如果人类的踪迹还能连成一条线,那简直就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车厢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吕景然被不良的休息状态折腾地有点头疼,他转眼一瞧,那位被他们救下的外勤此刻正躺在座位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收拾收拾,准备下车吧。”
时衍率先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看了眼窗外掠过的景色,冰原已经被甩在身后了,光秃秃的树枝连着干枯的野草填满了这片盆地,四下里见不到一个活物。
这是真真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祁乐看见这荒凉至极的景象,心里又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
“师父,我们真的要在这儿下吗,这怎么看都像荒野求生啊。”
“荒野求生倒不至于,你们看那边。”
吕景然指了指火车另一边的窗户,在那片看不到尽头的荒野中,凭空出现了一座巨大的穹顶。
穹顶是玻璃做的,像一只倒扣的碗,严丝合缝地盖在荒草间,反射着天际绚烂耀眼的阳光。
穹顶之下似乎有一座建筑,从他们这个角度看不明晰,但有建筑就有希望,总比他们在草野间四处流浪的强。
“这可真是……”
祁乐想了半天,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我开始理解造物主的牛逼之处了,要是天地间真有这么一双手,随便搅一搅就能造出雨雪风霜,那多爽啊,你们说是吧?”
老冯的爽感还没超过一分钟,就被吕景然一盆凉水泼了下来。
“谁都想当造物主,但不是谁都有创造世界的天赋。”
他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你看这个逻辑空间,安排得乱七八糟的,要是让你以后住在这样的世界里,你能同意?”
老冯想了想,觉得吕景然说得有道理:“那当然是选有女朋友有火锅吃的世界了!”
众人经历了一番插科打诨之后,一致达成意见,由吕景然和祁乐背着物资,时衍与老冯架着陈飞,从正在行驶的火车上跳了下来。
外漆斑驳的火车擦着众人的边离开了这片荒野,向着更加遥远的方向驶去。
吕景然转头一看,列车尾部的轨道消失了,那道伤疤一样的裂口随着火车的离去化成了车尾气,消散在辽阔的旷野之中。
“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大伙儿出发吧。”
吕景然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两只脚踩在光秃秃的草杆上,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们就像几只在大地上蠕动的蚂蚁,凭着一腔孤勇向前挺近,完全不考虑后果,随时准备面对一段未知的危险。
而远处的穹顶发着光,如同绽放着烟花的游乐园一样,欢欣鼓舞地迎接他们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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