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修文!”向妈扶凳站起来,朝他吼着,“破地方怎么了!孩子在破地方读书丢你的脸了吗!让你这个大老板脸上没光了?”
“是!怎么了!”向爸也站起来,对峙道,“你为我考虑过吗,你知道我的朋友都在背地里怎么议论我吗!”
“向修文你狼心狗肺!”
哇一长声,向芽被爸妈吵架的情景,直接吓哭了。
闻辞赶忙去拉:“家长……我们先好好谈谈……”
汴之梁对这个场景早已见怪不怪,叹了一声,直接一掌把向芽推了过去。
两个人听见哭声插进来,架也不吵了,怒气也没了,望着向芽扯回神,在原地反应了片刻后,愧疚地抱上孩子,连连道歉。
闻辞退回自己的位置,看着此情此景,眼神空洞,又好像塞入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怅然若失,不知想到了什么。
临近十一点,两边才终于和和气气地坐下来,能够说上一句话。
“所以今天下午,是你自己偷偷走侧门跑回来的,对吗?”闻辞戴着眼镜,语气却很温柔,老师的威厉与沉稳,同时在他身上散发出光辉,他弯垂着眼,整个人无限放低,沉下去。
向芽点点头。
“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
向芽捏着手,似乎很紧张。
“没事。”闻辞伸出手,轻轻揉她的头,“告诉老师。”
向爸向妈一时又想出声,汴之梁伸手,无声地拦住他们,举起食指放在唇边。
“是……是……”向芽犹犹豫豫,“是因为,我要来找小姨。”
闻辞没出声,耐心等他接着说下去。
“小姨说,我还小,要好好读书,这样,我以后想见妈妈就见妈妈,想见爸爸就见爸爸,我不想去昆明,我不喜欢昆明……我只想和爸爸妈妈在南城,我……哇……我要,要和小姨在一起,留在这里,这里有……呜呜……花……饭碗,还有和媛阿姐。”
向芽抽泣着上气不接下气,用脏兮兮的小手摸了把脸,擦得更黑,闻辞伸手,用衣角给她擦净了脸蛋,雪白的袖口留下块明显的黑。
“我要和小姨,和小姨学种地,养牛,这里春天有油菜,夏天有……有茴香,大芫荽,我已经学会撒籽了,天气凉了,就可以…跟着小姨上坡,冬天的时候,我就找张阿叔卖牛,我把菜都卖给……梁叔叔,有了钱,爸爸妈妈,是不是就可以回来……哇啊……”
说完,向芽又忘情地哭起来。
稚子真心,纯如白瓷,向爸向妈听到这番话,眼泪早就难以抑制,个个别过头,藏在衣袖后偷偷抹眼泪。
闻辞哑声,摸着向芽的头,陷入缄默。
山谷里“汪汪”吠了两声,震得漫天繁星闪烁,园子里的灯火,从这头熄灭,在四散的矮房里亮起。
“麻烦闻老师,梁老板,今晚在这儿歇一晚,明早我送您们回去。”向妈给他们拿了洗漱用品,“将就一晚,今天太谢谢你们了。”
闻辞依旧是那副儒雅的模样:“分内之事,别记挂,去陪着向芽吧。”
向妈抿着唇,别过头,慢吞吞朝屋内走去。
“后悔吗。”
汴之梁冷不防一声。
闻辞被扯着回过头:“后悔什么?”
汴之梁插着兜,头轻轻抵在门沿边:“后悔管向芽家的事。”
闻辞笑了一下:“这有什么好后悔的。”
汴之梁看着他讲不出话,他从这个笑容里读出点别的含义,但一时却想不出是何物。
“其实我还蛮庆幸的。”
“什么?”
闻辞停止脚步:“庆幸向芽说出了那番话,庆幸家长都听见了。”
这话总有些怪怪的。
等洗漱完,已将近凌晨,两个人站在卧室,这才开始思考起今晚最重要的问题。
一张床,怎么睡。
还是张一米五的小床。
老实讲,这件事对于别人来说,似乎是个愚蠢的问题,谁愿意去纠结两个男人到底该不该合床而卧呢?但放在汴之梁身上,他难免心虚。
他喜欢男人,假使闻辞将来有一天知道真相,想起这同床共枕的一晚,又当如何想,如何看待他?他汴之梁不算个君子,但也无法做出趁虚而入的小人行径。
谈,要正大光明,追,要坦坦荡荡。
他汴之梁不会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你不习惯和陌生人一起睡的话,我打地铺。”汴之梁爽快道,说着就去衣柜找被褥。
“还好。”身后突然一声,闻辞理着床铺,“不算陌生人。”
汴之梁以为自己听错。
“山上潮,睡一晚地板浑身都得散架。”闻辞的理由,依旧官方而客套,令人难以拒绝。
汴之梁有那么一瞬,真的就要答应了,话悬在嘴边,又被咽了回去,闻辞不知道,但他知道。人与人关系之间的分寸往往就败于细枝末节处,他想同闻辞走下去,求一个长远,也就不能坏了自己那套原则。
“这是小事。”汴之梁转去屋外,没一会儿,扛着个折叠长椅回来了。
在闻辞疑惑的目光下,他一面铺上被褥,一面解释:“这山上以前有野猪,玉米出的时节总是来拱菜地,三雅有时候会到田里守夜,经常睡这个。”
闻辞看他轻车熟路的模样,不禁好奇:“你看起来不像第一次到这儿。”
汴之梁就笑:“说来话长。”
他把被子分三次折叠,抻平,手指掐进去把四个角压了又压,拿了条薄毯丢在上面:“有时候她会去邻市学习,养殖园没人,就会让我来帮她守。”
闻辞眼睛都睁圆了,滴溜溜的,将他从头看到脚,最后落在那张一看就脱离群众,不接地气的脸上:“你?守野猪……?”
汴之梁收拾完,拍了拍手,转过脸:“不信?”
闻辞很难相信。
“怎么不信。”
汴之梁看着他,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抿嘴摇过头,没有戳破。
“野猪不会主动攻击人,相反,它们胆子很小,视力差,容易受惊吓,可以用声音吓退它们,比如,吼几嗓子什么的。”
闻辞坐在床沿,若有所思地歪着头:“怎么吼?”
汴之梁刚想答,抬眼就瞥见闻辞脸上的小表情,弯着嘴角,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一眼看穿他的小心思。
这小子。
“你猜猜。”
汴之梁把坑推了回去,拿着毛巾,等待他作何反应。
“不知道。”闻辞继续装傻充愣,倒真有几分无辜。
屋外,蝉鸣如灯火葳蕤。
汴之梁失神地盯了他一会儿。
“里面有个淋浴间。”他说,“我去外面那个。”
好像这句话,一瞬间拉回了两个人,闻辞眉宇一动,圆润的瞳孔又缩成一条缝,藏在薄薄的镜片后。
山里万籁寂静,夜间温度比城里稍低,洗了澡出来,浑身总觉得凉飕飕的,每个毛孔都透着风,院里,幽幽地弥散着一股芬香,汴之梁出来时,正巧见着闻辞蹲在篱笆边,折过一朵晚香玉,触鼻轻嗅。
汴之梁走近了,声音轻轻:“这是晚香玉,也就是俗名叫的夜来香。”
“晚香玉……”闻辞望着手里白色小花,在月光下如玉般皎洁,喃喃重复着。
“你是不是想说,《百年孤独》。”看到闻辞满脸不可置信的震惊貌,汴之梁嘴角轻轻一撇,走到他身边,“怎么,对我看书这件事感到震惊?”
迎上汴之梁**的目光,闻辞略感失态,垂目道:“不是……”
汴之梁蹲下来,抬手拢过他手边另一支花杆,回想起原文那段话,嗓音缱绻:“’她折下一枝晚香玉时染了风寒,后来因此而死‘,是这句,对么?”
月光下,他的声音,静静倾落。
闻辞久久地愣神,像是看着一位从未认识的陌生人,他发出了曾经与汴之梁相同的感叹,原来,他如此浅薄。在面对汴之梁这个人时,他所能瞥见的过往,其实不足千分之一。
关系总是在一次次误解中,注解,深入。
汴之梁,从一个很有趣的人,在他心底摇身一变成了个“远不止于此”的人。
“你读过很多遍。”闻辞注视着他,“记得很清楚。”
汴之梁摇头:“老实讲,整本读完,这么多年我只记得这一句,哦……!”他一顿,“还有开头那句。”
两人对视一眼。
“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
“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
奇怪的默契,让两人说着说着,纷纷忍俊不禁。
笑声撞在一起,混入夜色,流进满天星河,两个人就这样蹲在花圃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擦过,又交织。
风吹得时间流速缓慢,连心跳也慢了。
汴之梁的每一次睫毛翕动,发梢飘扬的弧度,在闻辞眼中开始缓速播放,仿若洛伦兹之蝶扇动翅膀,引发他心底一场太平洋海啸。
气氛渐渐地滋出异样。
“闻老师。”
“嗯?”
汴之梁伸手:“你衣领弯了。”
他本来想说歪了。
闻辞顺势看下去,鬼使神差:“哦……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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