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14

夜深,却没人睡得着。

养殖园旁边紧挨着条小溪,这时节,万物兴繁,两人躺在床上,听取蛙声一片。

闻辞翻了一下身。

“闻老师。”汴之梁唤他。

隔了几秒,才听见被子里,闷闷传来声:“嗯。”

“要不要聊会儿天?”

床上没回应,汴之梁觉着可能太突兀,又接着道:“太吵了,睡不着,你陪我说会儿话吧。”

这一回,床上开始翕动,闻辞翻了个身,平台面向天花板,双手拿出了被子:“聊什么?”

被如此问,汴之梁思来想去,竟找不出一个两人适合的话题,他发现,自己在闻辞面前,常常有点犯傻,最后,只能口不择言道:“你对我感兴趣么?”

“……”

“不是……”汴之梁后知后觉察觉出话语的歧义,抓了抓头,咧开无处安放的笑容,“我是说,要不聊聊我。”

屋内诡异地沉默了会儿。

就在汴之梁快要放弃时,身侧突然开口:“我记得,你是个歌手?”

汴之梁枕着双臂,侧过头,望着他回答:“是。”

他看见闻辞盯着天花板,出神似的,连声音也轻飘飘:“歌手……那,是艺人?”

汴之梁转回目光,强调里含着笑意,拖长尾音:“嗯……也不全算。”

他在思考着怎么和这个小古板解释清楚,想着,眼角眉梢都漫起温柔。

“我其实也不算纯粹的歌手,准确来说,我是音乐制作人。”

“音乐,制作人?”闻辞捏着手指,重复道。

“嗯~”汴之梁点点头,带起被褥一阵窸窣,“你可以理解为一个流水线工厂,把控一切,确保商品成功制作出来的总负责人,就叫音乐制作人。”

“不过,我不太喜欢把我的东西定义为流水线作物。”他也学着闻辞,望起天花板,“但你这么理解就是了。”

静了一会儿,闻辞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我明白,就像作家,也不希望自己的作品落俗,套路而模板。”

他举一反三,总是运用得很好,又服帖人心。

汴之梁轻笑,酥酥痒痒的鼻息,落在空气里,听得人脚心麻麻的。

“现在怎么不做了?”

“做什么?”

“写歌呀。”

汴之梁偏过头,皱眉锁定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没写了?”

闻辞嘴唇微张着,顿觉露馅,眼神也不敢移动,捏紧了指尖:“我……猜的。”

微弱的叹息弥散在空气里,被闻辞敏锐捕捉到,接着,他就听到汴之梁带着点故事感的嗓音:“不想写了,写不出了。”

听起来,着实洒脱、任性的一句。

他将手一摊,付诸全身:“你看,我现在这样不挺好,有钱有闲,过点平稳的小日子。”

闻辞的视线从天花板滑落,不知不觉偏移到了他脸侧,盯着那个似乎释然的笑容,突然问:“不会不甘心吗?”

曾经的鲜花,掌声,赞美,与梦想,当闻辞在巷口见到那两位粉丝时,连他也忍不住想,拥有过这一切、看过山巅的人,真的会甘心吗?

汴之梁罕见的失语。

自他出事后,躲到这个小地方掩耳盗铃以来,还第一次有人问他,甘不甘心。

身边亲近点的人多数时候都会绕过这个话题,或者草草带过,或者同姜水那样,打着哈哈一笑而过,他怎么会不知道朋友们的良苦用心。

但藏得久了,他好像,连自己也骗过去了。

他以为自己真是放下了。

此刻,汴之梁脸上褪去了平日里的随意,眼底的光忽明忽暗:“我成名之后,明白的第一个道理就是,放弃是一种成全,并非选择。”

放弃,是成全。

闻辞不知道,在他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经历了怎样的事,才会叫正值盛年,风华正茂,曾经手捧奖杯无数的人发出此种哀叹。

“你是这样理解放弃的?”

闻辞不太了解娱乐圈,也不甚明白那个圈层是如何运作的,但但对这件事上,他想,不会有人比他更有发言权。

汴之梁只是看着他,那眼神里,似乎有一种耐人寻味的探究。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南城吗?”

反常而意外的一句,让汴之梁思绪重新聚焦起来,把注意力放到对面,他没想过有关这个话题的讨论,竟是闻辞主动提起。

更没想过,他会主动对自己敞开心扉,将要撕开那条小小的、隐秘的裂口。

“为什么?”于是,他彻底好奇了。

黑暗里,闻辞翻了个身,把被子压到手臂下:“因为我不想干了。”

这句话的风格,颠覆了汴之梁心中过往对他的所有认知。

“在我二十七岁这年,我几乎取得了所有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体面的工作,充裕的存款,有一辆小几十万的车,省会城市的房,其实连我自己都在自省,这样了,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有什么不能将就的。”

汴之梁见他没继续,捡了个折中的词询问:“是学校的事?”

闻辞应声:“差不多吧。”

像是无奈,又像是难以言说。

“我刚毕业那会儿,还是蛮理想主义的,运气也算还行,一把就拿到了省重中学的任聘书,你知道,做我们这行的,心底多少有点弥赛□□结,但真干了,又尤其是教育资源比较集中的优秀地区,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尤其是这几年,各种规章制度总是在变,老师逐渐从授业解惑的身份,变得四不像,你知道我手机里,曾经最高记录开过多少个不同类型的会议吗?”

汴之粱没回答,静静等着他说下去。

闻辞如今回忆起来,都有点想笑:“十二个。”

“校务会、年级会、教研组会、班主任会、临时通知会、研学会、职工例会……那时候,我改作业都是在半夜做的,我印象特别深刻,有一次冲期末周,头天晚上改试卷到凌晨三点,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给学生上早读,结果在讲台上头晕目眩,一脚摔到讲桌下,学生吓坏了,然后我就和他们讲,老师只是度数涨了,没看清踩空了。”

闻辞自己说起这段经历,忍俊不禁,笑声平静,没什么情绪,听得汴之梁心一抽一抽,眉目紧锁。

“其实这些都还好,大学做项目那会儿比这还忙的时候都有,我唯一不能接受的是,在教育条件如此发达的地方,还存在严重的教育歧视。”

“我顶着压力劝退了班上一个学生后,就自请辞职了。”

闻辞瞪着眼睛,直勾勾望向天花板,黑暗里,他一双黝黑的眸子,在光影里隐隐颤动,落了颗水晶进去。

“闻老师,你要明白,教育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学校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学校!你有理想,我上边也有领导,请你成熟一点。”

“他的总科成绩与上学年相比已有显著提升,只是在全班的对比下稍弱,主任,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再努努力……”

“闻辞!”长桌后,一双大手猛地落下,桌前两面红色旗帜,颤得浑身发抖,“你要么劝退他,要么自己和校长,和所有年级老师解释,因为你一个人,影响所有人的绩效前程,你想清楚了回答我。”

……

“想清楚了?”

“嗯,清楚了。”

“好,从我这儿走完手续,你明天就可以去签转岗合同了。”

……

“你真的不再想想吗,闻老师?”

“闻老师,你年少有为,没必要纠结这细枝末节,算了吧算了吧,明年你就可以评职称了…”

“你太天真了,闻辞,这是职场,不是你的理想。”

……

“闻老师,保重。”

“闻老师,后会有期。”

“径行直遂,青云万里,闻老师,再会。”

……

“闻老师?”

恍惚中,他又听见谁在叫自己,分不清现实还是回忆,贴着灵魂,埋在记忆深处,奇怪的熟悉感。

“闻老师?”

汴之梁看他发呆太久,以为睡着了。

“啊……抱歉。”闻辞道,“我刚刚走神了。”

“其实,我只是想说,你所放弃的,不过是本就不该拥有的。”他把话题又绕回开始,“一年前,我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将就,现在,我想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了。”

他脑海里想起这短短两个月在南小的经历,走访过的几个学生家庭,和今晚向芽一家的情况,眼神里,多出了几分释然:“将就是留给死人的,人只要活着一天,就得选择,就得经历,就得为理想,为心中愿景大步向前,向前走吧,走走,就知道了。”

他不算聪明,只有一双脚,替他丈量脚下这片土地,书中不一定会有黄金屋,但书中一定有一条路。

他跟着走,于是,来到了丽江,来到了南城。

闻辞见过这里的孩子因为一篇《画杨桃》而开阔了眼界,写出“我想走出去看看世界”的话,就再也不能屈居那片连教育做不到相对公平的地方。

总有这样一个地方吧,总有吧。

存在的。

“所以,请你也不要将就。”闻辞偏过头,在窗柩照进来的月光下,与汴之梁四目相对。

他看到一双,皎洁的眼眸。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还有此等好事?

六十二年冬

橘涂十一日

狩心游戏

错嫁给年代文大佬后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窗外那片云
连载中越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