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辞醒来的时候,嗓子有点干,伴随起身下意识的吞咽,一股刺辣的疼席卷而来。
他捏着嗓子轻几声,初步确诊,自己扁桃体发炎了。
这段时间走了那么多路,说了那么多话,发炎是应该的。闻辞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温水,灌下喉咙,刀喇嗓子变成了温水喇嗓子。
手机嗡嗡响起来。
闻辞拖沓至床边,撑手坐下后,接听。
“哪位?”
“小辞。”电话那头,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噩耗般响起,“是我。”
“别挂!”
在闻辞错愕的表情爬上脸之前,他手指的挂断动作先被对方预判,思绪空白的瞬间,对面再次说话:“我在南城,见一面好吗?”
.
风呼呼地刮。
云南够晒,风也够大,靠着湖边坐落的咖啡馆,装饰布帘被吹得翻飞乱舞,扭着腰肢。
“先生。”
闻辞接过杯子,朝她轻点头:“多谢。”
服务员走远,对面的视线才又重新落到闻辞身上,持续,落在他那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你真的扔了。”
赵嘉鸣的语气里不含疑问,只有肯定。
闻辞握着咖啡杯,瞥过窗外在湖面上飞翔的海鸥:“没扔。”
“那……”
“也没留。”闻辞兀自打断他的激动,“卖了,挂闲鱼折了五折,没几天就卖了,我把钱捐到女校了,你要看看?”
赵嘉鸣永远是那副趾高气昂的神态,哪怕此刻有不满,仍不放下故作高深的姿态,他故作松弛地扯出一个笑容:“没有,那可是卡地亚最新款,你折五折卖。”听不出他这句是嘲讽还是另有它意,“怎么不好。”
闻辞不再回答,也始终没有看他,平静得恍似对面无人,耳边只有海鸥声声,白与蓝的交织。
大抵是两人间的气氛太过凝固,赵嘉鸣尴尬笑了笑,艰涩地主动开口:“其实,戒指我还留着,我一直带在身上呢,你……”
“来找我什么事。”闻辞掐住话头,语气冷淡,“赵处。”
一声赵处,瞬显生疏。
赵嘉鸣愣了两秒,显然,他以前从没在闻辞嘴里听到过这个称呼,微微睁大了眼,难以置信看着闻辞:“你……叫我什么?”
闻辞毫无反应,搅搅手中拿铁:“您年少有为,这称谓旁人日日叫日日听,应该不觉得稀奇吧。”
话里话外都在把赵嘉鸣向外推,彼此间仅存的那点因为时间冲淡的礼貌感也没了,字字句句都把脚下的沟壑挖得更深。
“我说不过你。”末了,赵嘉鸣只一句,“你总是有理。”
看似妥协的话,却听得人很窝火。闻辞成了他口中不通情达理,咄咄逼人的坏人,赵嘉鸣身上的自以为是,和强势,永远那样压得人喘不过气,即便输了,也得恶心人一把。
这么久,一点没变。
闻辞已经过了和他争论得面红耳赤的时期,他决心摔破时,就再也没想重拾过。
把时间浪费在这里,的确愚蠢:“赵处,没什么事我回去了,期末了,我挺忙的。”
“闻辞——”他在起身的瞬间,手被对面押扣,“你现在连听我说完话的耐心都没了吗?”
闻辞看到那只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背,一瞬间,眩晕的反胃和恐惧翻涌上来,受惊似甩开他:“别碰我!”
赵嘉鸣愣在原地,望着那空空的掌心。他的脸,从不甘,到愤怒,慢慢转为妥协:“行,我不碰。”
“你先坐下来,好吗?”
闻辞犹豫稍许,周围已经有客人朝这边好奇探过头,他怕赵嘉鸣等下还会做出其他举动,被迫重新坐回。
“你想说什么。”
赵嘉鸣把手放上桌子,食指交叠,一派公事公办的语气:“上头的文件你看过了吧,教育资源集中收聚后,就会面临大量撤点。”
“南小在规划内。”
闻辞点在杯壁上的指尖,悄然微顿,他垂了垂眼睫:“我知道。”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安排好了,等暑假一过我就把你调回去,教务处说了不算,我当时倘若知道他们将你调到这里,肯定……”
“不用了。”闻辞再次淡淡打断他,“谢谢,我在这里很好。”
赵嘉鸣满是不解:“这里好?一个十八线小地方有什么前途,凭你的履历省会城市大把的人争着要你。”
闻辞不太想和他讨论这个问题,到最后无非是鸡同鸭讲,这源于两人底层逻辑的差异,和观念区别,以往那些争吵,他受够了。
“撤点事宜定论与否,还需要根据学校的教育质量和生源流动有关,南小人数并不低,除去市里的小学,南小是周围唯一一个小学点,把这儿撤了,学生们怎么上学?每天坐车往返?那住在山上偏远一点的孩子呢?大多数是留守儿童,安全问题,巨量生源引入的扩建问题谁来负责,赵处,您想也知道,这是个难以落实的决定。”
赵嘉鸣被驳得讲不出话,那份文件本就是不曾落地的规划初案,一筛二筛,讨论后等待敲板拍案,再执行,都需要漫长的时间,他想拿这些规则约束闻辞,太不现实。
他能被约束,也就不会到南城来。
“难不成你要一直待在这个小地方?”赵嘉鸣神色不悦,“一直窝在这里把你的眼界都待窄了,你是属于大城市的,你应该到更广阔的地方去发光发热,那才是你的价值,而不是留在这里自暴自弃。”
熟悉的高高在上,字里行间都在打着为对方好的旗号,却字字句句都透露着“自私”,闻辞蹙了眉头:“什么叫眼界?去过多少地方,吃过多少稀奇,见了多少财富才叫眼界吗?”
“在大城市待这么久,你也不见得眼界有多高。”
“你……!”
赵嘉鸣说不过他,怒火只差临门一脚,捏着拳心发抖,半响,放低了姿态,好声道:“你不必因为我们俩之间的事,赌上自己前程。”
闻辞低头,兀自笑出声。
“赵嘉鸣。”他直呼其名,“你什么时候可以明白,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
赵嘉鸣的脸上,闪过一瞬茫然。
“没有人躲你,我们理想不同,坚守的岗位不同。所以,做好自己的事,别来管我。”
说完,闻辞看了看手表,就要走人,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留下来,白白浪费这半小时,不然,他已经可以批完一个班的作业。
“我和你解释过了!”赵嘉鸣横跨一脚拦在他跟前,“我对你是认真的,我也从没有背叛过你,你宁愿相信旁人的话也不相信我吗?”
闻辞面无表情扫过他的脸,没有一丝停留,一句话,视线滑落,干脆走人。
这动静闹得不小,引得周围好几桌人纷纷侧目,赵嘉鸣作势要追去,迅速被服务员拦住买单。
一股视线从咖啡馆这头滋生。
“欸,那谁啊。”汴之梁侧身靠在吧台边,手里转着把钥匙。
阿倩抬眼一瞟:“哦,一个客人。”
“什么来头?”
阿倩擦着杯子,摇摇头:“不知道,早上就在这儿坐着等人了,还以为是个蹭wifi的小气鬼。”
汴之梁目光锁定在男人身上,他粗略扫了一眼,便立马给出定论。
不是。
仅从手上那只造价不菲的陀飞轮,便可猜测其身份地位不凡。
汴之梁来牧云咖啡馆半小时,从进屋第一眼起,便捕捉到了闻辞的背影,那太好认,无需看到正脸,他与生俱来的独特气质,足以让他在人群中一眼出挑,仿佛肩背都永远比旁人挺得直。
可惜,隔得太远,足够看清人脸,却听不见谈话内容。
汴之梁坐在这头,目睹男人争得哑口无言,而闻辞只端起咖啡杯,浅浅啄了一口,他不知道闻辞说了什么,但他竟然第一次在闻辞脸上见到了嫌恶的不耐烦。
那样体面的一个人,那样谦逊有礼的君子,竟然会惹得他礼数尽失。
是那个男人的错。
“梁哥,你要的豆子。”奇奇从后厨钻出来,把几份不同种类不同的咖啡豆,包好递给他,“你要的那种我们老板也没货源,最近旺季比较紧缺,他让你看看这几种能不能将就。”
汴之梁的目光在一众咖啡豆上停留,没有拆开,仅仅隔着包装瞥过,没有太在意,因为那不是他要的豆子。
“不能将就。”
他把咖啡豆提走,漫不经心道:“我下季度找老孙定,不急。”
他走出几步,扬了扬手里钥匙,跟着随意地晃着。
“走了。”
汴之梁把车停到雨花巷附近。
在千回百转中,一家卖民族饰品的店口,找到了闻辞的身影,果不其然,那个男人也在身侧。
两人没有说话,准确说,是闻辞没有说话,全程只见男人的嘴巴在动,闻辞偶尔路过和班上学生的家长点头问好,除此之外,没有第二种表情。
那表情,比他初识闻辞见过的样貌,冷漠千百万倍。
汴之梁隐隐觉察出不对劲。
面对普通人,即便是寻常好友间,有矛盾也不该是这个表情,这更像是,完全漠视的嫌恶。
转过街角,汴之梁站在巷口,亲眼看见那个男人,跟着闻辞,一同步入雨花巷678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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