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辞一路冲回家。
他走得很快,仿佛这样,就能把方才说的话甩在身后,那不应该,也不能是他说出来。
可感性又告诉他,不能让汴之梁抱着误会渡过这两个月。
关了门,闻辞抓着闩扣,无措站在原地。
这是基本的礼貌准则,即便是朋友,也该好好解释,他想。
“闻老师?”脑子里混沌时,身后突然出现脚步。
郭祁从檐下小心挪着脚步,抬头望天:“这么大雨,你走回来的?”
闻辞想到方才发生的事,碍于多方牵扯,选择性地做了遮挡:“他们稍了我一段。”
他抖了抖手里伞上的雨水,仿佛真的经历了一场大雨。
“行吧。”郭祁语气犹豫,朝他招招手,“你站那儿干什么?快进来。”
走到屋檐下,闻辞才不经意似的说起:“我半天没扣上门锁来着……”
他笑得很奇怪,郭祁不明所以看了一眼,不知道该不该接话,自从闻辞搬进来后,他已经逐渐习惯了此人的诸多奇怪之处,这
人虽性情内敛,处事却十分周到妥帖,和他相处也挺融洽,最主要的是,堂惜年特别崇拜他。
“……”郭祁吸了吸鼻子,“你回来的路上,有没有看见惜年?”
闻辞摇头:“没有。”
“她不在家?”
郭祁推开一楼的门:“哦,她见朋友去了。”
“见朋友?”闻辞疑惑地抬头,这样大的雨,到底什么样的朋友,值得她一个小姑娘前去赴约。
“说是发小。”郭祁话里没情绪,扯过椅子坐下来。
“闻老师明天回去?”他又问。
闻辞经他一说,才恍然想起:“我好像……还没买票。”
一直忙前忙后地处理学校的事,还得抽出功夫应付赵嘉鸣,他已经把买票忘到了九霄云外,这会儿才匆匆忙忙地打开手机。
郭祁已经翻到了航班页面:“我也没买,一起。”
都要付款了,郭祁才后知后觉地问他:“你要回去吧?”
其实这句话很多余,但郭祁却隐隐地觉着自己该问,闻辞从进门后的表现,好像少了些坚定,多了点犹豫。
他不想再买第二张,无人乘坐的机票。
雨声里,闻辞说。
“要走的。”
潮湿的空气足足蔓延丽江一整周,蓝镜湖上起了雾,白纱轻笼,水汽顺着峡沟溪涧,往天上生长。
雨水过后,万物丰荣,捡菌子的季节里,每隔一段时间,总能听到不同的人进医院解锁时令奖励。
玉花阿姐就是。
汴之梁从医院赶回来时,看到姜水正提了两袋新鲜菌子放进厨房。
他站在水池边,搓出满手泡沫,甩了两下:“还吃呢。”
昨天,便是三人一起择的菌子,玉花姐带回家吃了就出事。
姜水正在择新鲜的,头也不抬:“为什么不吃?”
身为云南人,哪有不吃菌子的道理?这是有违祖宗的决定!
“玉花姐是自己记性不好,接了孙子回来转头就记错时间。”她端起盘,往外接水,“我年轻,我记性好,不怕毒。”
“……”
汴之梁摇摇头,转到厨房后打算看看她捡回来的新鲜菌子,这段时间上山的人不少,除去吃菌子中毒的,其实进山林也是一个技术活:“你上山的时候,记得和三雅她们同路,林子里有蛇,这段时间马蜂也不少,别哪天菌子没捡到,被蜜蜂毒蛇咬
了。”
“我可不会去医院捡人。”
姜水弯在水池边淘洗,嘴角一撅:“嘁,婆婆妈妈……”
“嘀咕什么?”
“这你也能听见……”
汴之梁拿了个新盆过来,丢到她脚边,蹙眉:“我不是七老八十了,姜小姐。”
汴之梁蹲下来跟她一起选,洗菌子是件很麻烦的事,新鲜野生菌很脆弱,稍不注意便会掰断,但因为长在林子里,免不了小虫
小蚂蚁爬,就需要把每一个掰开来细细检查,话是这样讲,但其实早就吃到虫子也说不定,无所谓了,大虫吃小虫。
这是汴之梁的歪理。
“晚点青林要来小馆吃饭,我等下去村口接他,你帮我看会儿锅。”姜水状似不经意提起。
汴之梁眉头一跳,缓缓转过头:“哟,拉我这个电灯泡给你们垫背呢。”
姜水咿咿呀呀,牙疼似的:“……让你看着,话那么多呢。”
这俩倒是难得见一面,平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但几年来感情很好,没太多曲折,称得上是大多数人相望羡慕的日子。
汴之梁,也偶尔仰望过。
“前几天堂老师还给我发消息呢。”
“哦,是吗。”汴之梁不甚在意。
“她备考很辛苦,天天跟我抱怨想回来玩,说回去就被爸妈催婚。”
堂惜年和郭祁的事,汴之梁了解甚少,他也没过问过,但听姜水这样说,便知道两个人都还道阻且长呢,他眼尖地寻到一朵见手青,单独丢到盆里:“她爸妈不知道郭祁?”
说到这儿,姜水突然摇头地翻翻眼:“郭老师什么身份啊,百度百科都能查到他爸名字的公子哥,敢说吗?”
汴之梁疑惑:“这有什么不敢说的?”
姜水简直被他的直男病折服,颇为无奈侧过身来:“你不知道吗,堂老师家里就是普普通通的教职工家庭,当初她有能力继续读研,因为跟读的项目太烧钱,才不得已放弃,你以为他这几年省吃俭用是干什么。以她分数,其实完全可以上国内不错的师范学校,还能有补贴,她自己想出国,有清晰的方向和职业规划,所以,更不能说了。”
汴之梁眼前突然浮现出,那天在小馆翻阅闻辞期刊的她,那篇期刊的标题,他到现在还记得。
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每一个人,都在为更闪耀的明天割舍生活。
不过,汴之梁终究品出点别的东西:“这就是她一直拒绝郭祁的原因吗?”
因为差距,因为未知,因为大相径庭的成长经历,和对人生截然不同的规划,预料到这段感情终究无法长久。
于是干脆不进入选择。
因为害怕,因为对未来将会产生的变动而担忧,那么,直接掐断发生一切的可能,他大概能理解堂惜年的担忧。
这也是汴之梁正面临的问题。
“大概吧。”姜水斟酌着,“你说他们俩从性格,身份,家庭,完完全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是我我也不会同意。”
“灰姑娘嫁王子,夏尔·佩罗不都说了吗,是童话,女孩子还是得搞事业。”
童话故事。
他突然想起,某个人好像和自己说过类似的话,但当时他给不出答案,现在也无能为力。
很久,汴之梁说:“所以,让这样的人接受,一点可能也没?”
姜水表情顿了一下,忽然偏过头:“你说闻老师?”
“……”
他突然忘记,那天早晨,姜水是亲眼见着闻辞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的。
某些时刻,姜水对这方面的见解,真是一针见血:“你想人家就问问他呗,打电话,发微信。”
她满脸震惊:“别告诉我,你现在连人微信都没有啊?”
汴之梁抬手拍开她:“边儿去。”
“装什么。”姜水快言快语,“给人家发个消息问一句又不会死,你不是都送闻老师回家了吗。那盒莲雾一个都没给我留。”说起这个,她登时愤愤,“说,你是不是全部送给闻老师了?”
汴之梁真是受不了了。
“……这又是谁告诉你的?”
姜水一挤眼,贱嗖嗖地摇头晃脑:“猜去吧你。”
汴之梁伸手,摁住水龙头,水花受压,瞬间四散飞溅,把姜水早上新吹的刘海淋成一缕一缕。
“汴之梁!你**!”
他缓慢地坐下,继续低头洗手,施施然道:“骂人是不对的。”
姜水端起理好的菌子,也不打算继续和这老铁树絮叨,抬脚往里走,嘴里不停地抱怨:“活该单身!活该老处男!”
“……”
一时间,汴之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解释这句。
走到一半,姜水又突然折回来,发梢还在滴水,满脸不可平:“闻老师走之前把你的破伞还回来了,在柜台抽屉里,自己找去吧!”
匆匆说完,又快快消失。
汴之梁一个人怔在原地,还没从方才的话里抽回神,心从平静的湖面瞬间抽干,下意识去摸自己口袋,却什么也没摸出。
他在柜台里翻找一阵,果不其然,见到了自己那天送到闻辞手里的雨伞。
叠得很好,跟他交出去时一样,或者说,是原封不动地还回来了。
他用指尖摸索着雨伞上的褶皱,均匀有致,好像感受到了闻辞折它们时的那份细腻认真。
竟然还回来了啊。
汴之梁坐在院内,抱着手机,整树槐花香影,拽了他满肩头。
茫然地点开了微信,点到与某人的对话界面,同闻辞的消息,停留在半个月之前,最后一句,来自临走那天,闻辞回致的“不用送”。他点开闻辞的朋友圈,发现他的朋友圈背景已然替换,从原先的南城晚霞,变成了一串隽写英文名称的读物。
“《Sense and Sensibility》。”汴之梁轻轻念了出来,那声音几乎只有他可以听见,“理智与情感。”
汴之梁看过这本书。
理智。
他突然想起此前与闻辞发生的种种。
从初见的疏离,到后来每一次的退避,下山后莫名的消失,永远拒自己千里之外的态度,一切,好像都有迹可循。
恍惚间,汴之梁的耳边又回荡起闻辞那天在小阁楼上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
“真心是违背人类基因学的。”
“你敢赌吗?反正我不敢。”
……
他果断返回到聊天页面,视线里在四周寻找起来,突然定在水池边的木盆里。
可是,汴之梁偏生就要当那个万一。
人都求个万一。
他走过去,打开相机,拍照,打字:
【丽江天气很好,最近是野生菌的季节,前几天,小馆的槐花也开了。】
……
【闻老师,你好不好?】
一朵槐花,落在屏幕上。
为将来的难测,就放弃这一刻。
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Chapter22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