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辞的伞坏了。
不是他带去云南那把,是他小时候,妈妈给自己亲手做的第一把油纸伞。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修了很久,却如何也复原不了
妈妈的手艺。
闻辞倒在椅子上,怅然若失。
回四川后,他匆匆到了武青南路的家,次日,便马不停蹄赶回泸州。妈妈依旧带学生,依旧严厉,闻辞回来了,也与她说不上几句话。
只是在每天出门前,照例为闻辞买一份小时候常吃的早餐,是他最喜欢的那家油茶店。
闻辞不明白好好的伞怎么就坏了,他在家里对着伞百思不得其解,七拐八拐,就走到了妈妈的店里。
午休时刻,学生们在小憩,他在里屋找到妈妈时,她正在给学员的纸伞补上桐油。
妈妈不说话,闻辞也不开口,坐在旁边,静静看她做伞。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耐心细致的性子呢?闻辞想,大概便是小时候,守着妈妈做纸伞起,这是一件慢活,急不来,尤其考验
手艺人的细心,缠错一根线,少刷一次桐油,伞便不成体统了。
而劈竹条,又需要大把的时间促成。
这期间,并没有人同闻辞讲话,渐渐地,他也养成一种自得的状态,内收的个性,在日积月累的缄默中,添砖加瓦地筑成。
他好像习惯了。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闻辞能察觉到,他心底始终对陪伴有着一份眷恋,不是必需品,但一想到这样美丽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看,就未免可惜。
没有回应的灵魂,是那样难过。
妈妈忙完了,脱下手套,笑着看他:“怎么来店里了?吃过午饭了吗?”
闻辞的某些性子,其实和妈妈有些像,比如,骨子里的倔,他不喜欢吃羊肉,但连着三天,妈妈都炖了羊肉汤。
说他太瘦,需要补补。
闻辞皱着眉头,苦笑:“妈妈,肉我是真没法吃,萝卜和汤都吃完了。”
“那明天给你炖鸡。”妈妈转过身,意外地妥协。
“你歇着吧,明天我来做饭。”闻辞挪过去,给她捏捏肩膀。
“有事吗?”
闻辞松开手,把斜在门口的伞拿进来,撑开毫无支撑力,软绵绵的纸伞:“伞坏了,你给看看咯?”
妈妈随意瞟过,道:“这都多少年的伞了,坏了就坏了。”
闻辞收起来,鄙夷她:“嘿,您怎么没有工匠精神了呢,这可是你小时候送我的第一把伞,坏了也得修。”
妈妈喝完水,重新坐回太师椅上,闻辞连忙跟过去,把伞递到她手里,只一眼,妈妈便下了最终判决:“修不了。”
“为什么?”
妈妈奇怪地看他:“哪儿那么多为什么?”
“就是修不了哈,你要新的自己去仓库里拿。”
闻辞小狗似地蹲下来,枕着她手臂:“妈妈……”
被亲儿子连声央求,妈妈终于是缴械投降了,闭眼朝他挥挥手:“这么多年没用的伞,要换整个骨架都得拆,费什么劲,不如换新的。”
她看闻辞愣着没出声,以为这孩子没听明白,就换了个说法:“油纸伞就跟人一样,你不用,它就得生病。”她伸出手指戳着闻辞的心口,”就像你这心啊,不伤心伤心,流流眼泪,笑一笑,那就要生锈。”
一时,闻辞被她呛得没话说。
“你说你回来这么久了,怎么也不出去走走,旅旅游啊,见见人啊……”一说起这个,妈妈的兴致瞬间来了,“方家那个姑娘,你去瞧瞧呗,人家都来问我好几次了,体制内,稳定,还温柔大方,是你喜欢的类型。”
闻辞皱眉,微微后退:“你又知道我喜欢的类型了。”
“切,你是我儿子,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是放……”
“打住……”闻辞把手掌挡在二人之间,他知道妈妈又要开始说那些令人大跌眼镜的方言俗语了,“我不修了,您啊,慢慢忙吧。”
不同于世俗的喜好是盘踞在两者之间的语言鸿沟。
他实在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家人过多解释,一是没有好时机,二是,以他现在的情况,即便说了,家里人准会以年轻气盛,不谙世事等理由搪塞过去,继续输入他们的观点。
他确实还没有让父母放心的底气。
可是,人是给自己活的,闻辞想,为了那一点期盼,实在不值得赌上自己的人生。
“走了。”闻辞把伞重新装回袋子里,兴致淡淡。
“诶,你这孩子。”摇椅晃着她,声音也时强时弱,“我也没在催你,你说你,这么多年都没带过女孩儿回来让我看看,为人父母的总想关心你几句。”
闻辞挎上布袋,语气一叹:“知道啦……”
他走到门口,左脚方跨过门槛,身后突然响起。
“吃吃。”
妈妈竟然唤了他乳名,闻辞茫然地转过头去,她已从椅子上站起来,手里捏着做伞用的尺子,走这几步并不自然:“你……”
话语间堆满犹豫。
“吃吃,别因为我和你爸的事,有什么阴影,你碰见喜欢的,就带回来给妈妈看看。”
妈妈说完,脸上叠满勉强的笑意,她已经尽力,尽力在儿子面前,做个善解人意,有能力的好母亲,而失败的婚姻,让她没有丝毫立场去插手闻辞的人生,甚至连关心都小心翼翼。
说完,谁都没有再开口。
闻辞把脚收回来,转过身,重新面对她,声音轻缓:“妈妈……我会的。”
对于这件事上,闻辞永远不对妈妈有所怨言与责怪,但也正因为理解,才愈加沉默,他得到一部分温情,就需要承担温情背后的责任。
烈阳晒得人头昏脑涨。
实在是满头乱序,闻辞走在街上,也不想回家,打开手机找到发小的微信头像,拍了拍:【在上班吗?】
他靠在路边的树荫下等了会儿,那头便回了消息:【在乡镇外勤,怎么了?】
【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哟】屏幕上的字眼似是要蹦出来,【闻老师,太阳打西边出来,你这是要谋财呐,还是害命?】
“……”
闻辞没搭理他,果断干脆地,甩了个饭店地址过去:【下班了到这里。】
树荫下扬起一阵风,吹开闻辞额前汗湿的头发,他就地坐在树下的花坛边,返回到朋友圈,漫无目的刷起来。
这样的天,连看书都粘手。他又实在不喜欢待在空调房,一整天下来,浑身跟抽了精气似的,绵软无力,这时候,他便念起云南的好了。
除去紫外线强点,昼夜温差,温度适宜,真是个好地方啊。
也开始怀念他那间,推窗便能看见玉龙雪山的房间。
最近的云南,还下雨吗?
正想着,闻辞的手突然停下,目光掉在屏幕上,变得缓慢。手机里,是条姜水一小时前发布的朋友圈,配图里,玉花阿姐正在择菌子,他点开了那张图片,视线却锁定在角落里,低头洗菜的汴之梁身上。
他屈身坐在水池边,面前满盆清水中漂浮着某种白色小花,他的指尖轻柔插入其中,手背上,正沾有半片花瓣。
闻辞盯着那双手许久。
【今晚是蘑菇大宴!】
姜水的文案这样写道,闻辞稍许犹豫,留下了一个赞。
他忘了关手机,就这么停在朋友圈页面,安静吹了会儿风,身后的商店在搞促销,一遍又一遍重复播放着叫卖词。
“五折清仓,五折清仓啦!达康皮鞋回顾新老顾客,暑期大促销,全场……”
屏幕暗下的前一瞬间,闻辞点赞的博文后面,突然跳出汴之梁的名字。
两秒后,姜水的这条朋友圈下,多出一条评论:【中毒了可没人送我们去医院。】
闻辞看着回复,轻笑出声。
他的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删了又写,最终,关了手机。
.
闻辞在火锅店等到八点。
人不算少,但也称不上高朋满座,零零错错坐得差不多,闻辞挑了个临窗的位置,这个方向,恰好可以吹到沱江河风。
“两杯凉虾……对,那桌……”
门口传来亲切的方言,果然,抬头便见着个打扮周正,polo衫长裤的小伙子朝这边走,远远地,挥着手:“闻辞!”
闻辞给他倒了杯苦荞茶,对面刚落座,率先开口:“说说吧,怎么了?”
闻辞偏头,笑着微蹙眉:“干嘛?”
“我不知道你?”严决端起热茶,嫌弃地吹了吹,又放下,“还没回来我就约你,见你一面,千金难求。”
严决就是喜欢怪言怪语,闻辞被他打趣,也不恼,把虾滑下进锅:“就不能叫你吃个饭?”
服务员把凉虾端来了,严决痛快地喝了一大口,这才从酷热里缓过劲,抵在桌子上眯起眼睛,古怪地打量他。
锅里咕噜咕噜冒着深红色的泡,闻辞催促他:“下毛肚了,别愣着。”
“学校那边不顺利?”
见闻辞没回他,严决心领神会啧一声:“你看,我说什么,让你别去云南别去,放着省重不待……”
对于转岗的事,身边所有人都比闻辞这个当事人激动,他及时打断,好声好气道:“不是学校的事。”
底料的香气弥散在锅面,严决用长筷烫了片毛肚,来回晃着:“我听说……赵嘉鸣去找你了。”
闻辞的取向在朋友间不是秘密,他和赵嘉鸣当初闹得沸沸扬扬,彼此并不好看,他只是没想到严决会主动问起,已经很久没有人在他面前说起这个名字了。
“上个月月底。”闻辞夹起一根贡菜,“说是为了撤点的事。”
“没为难你吧?”
赵嘉鸣的为人,他们再清楚不过,严决虽然这么问了,也知道闻辞不会同自己讲实话。
“小问题。”闻辞顿了顿,“他……暂时应该不会来找我了。”
严决眼睛一抬:“咋了?”
浓烈的锅气窜进鼻腔,辛辣刺激连着使闻辞咳了好几声,他虚握拳心,抵在嘴鼻边,好像为了遮挡,掩盖着什么。
等眼眶的红慢慢退却,他的不安与踌躇,才缓缓消散。
“我……遇见了一个人。”
做法数据好起来中……[合十][合十][合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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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Chapter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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