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之梁从屏幕里抬起头,盯着他看了会儿,笑了笑,当即把手机息屏,放到了一边:“你说这个。”
“也没什么,就是说,你太瘦了,让我这个餐厅老板,监督你多吃点饭。”汴之梁说话时,总是望着闻辞的眼睛,“她圣诞节还要回来一趟,叫我带上你,去北京玩儿。”
闻辞拿勺子的手顿了顿,邀约令他有些措手不及,但比这更恐怖的是,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拒绝,他清了清嗓子:“圣诞节——我大概在上课,得辜负阿姨的好意了。”
“小问题。”汴之梁抱着手放在桌子上,“她也可以来丽江。”
闻辞没再接他的话,沉默地笑了笑,在接下来的进餐时间里,没人再说话,汴之梁也没再看手机,偶尔注视着他,偶尔瞥向窗外。
洋槐彻底入绿,花期已过,满院没了纷纷扬扬的槐花雨,只剩满树红丝绦,每一条红丝绦上,都寄托着远道而来的客人祈愿。
第一个在槐树上挂许愿丝带的人,是汴之梁。
槐树是房东留下的,原本房东想要砍了,把整个小院夷为平地,开拓出更多的可利用空间,在汴之梁的再三劝阻下,得以保存下来,他说,他就是冲着这颗槐树租的。
那年,槐树开花,汴之梁坐在树下,被花枝砸了脑袋,他觉得这是上天的暗示。
他要走桃花运了。
姜水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他将槐花当做桃花的生硬行为,但因为是汴之梁,她又觉得合情合理了,他这人,就是如此异想天开,浪漫无拘。
和他的歌一样。
汴之梁站在槐树下,左看右看,总觉得满树纷白,缺点什么,他吃完最后桌上最后一枚莲雾,视线落在手边的礼盒丝带上,汴之梁拿起笔,迅速在丝带上,写下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槐花开了一季又一季,现在,那条丝带正挂在闻辞座位后,头顶上的那树枝干尖端,丝带上,被风吹化的字,依稀可辨:
“天降良缘。”
闻辞拿起纸巾,揩拭嘴角,又将桌边一圈用纸巾擦干净,把餐具整齐地摆在桌面,等着服务员来收。
汴之梁看着他的行为,移不开眼,当老板这么些年,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客人。
“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
这回,两人没再让对方先讲,沉默着等着对方开口,并且闻辞笃定地认为,对方所说的事,一定比自己重要。
毕竟汴之梁不太可能和他一样,也想说再见回家的话。
汴之梁让店员给上了一份水果,他把盘子往闻辞面前推了推,道:“上次,在香格里拉,你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话语的跨度太大,令闻辞一时间没太记起:“什么话?”
“在龟山公园,转经筒那天。”汴之梁停顿稍许,语气放得低缓,“你说,你很羡慕。”
闻辞的思绪跟着他的话飘回香格里拉,那个阳光照耀的傍晚,火烧云蔓了漫天。汴之梁的妈妈,提起在国外的趣闻,他在角落里,默默旁观了其乐融融的一家。
再次提及这个话题,闻辞并不懂得他的意图,明明是再微小不过的事,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了。
“嗯,是很羡慕。”闻辞坦然地笑笑,“怎么了?”
汴之梁沉默地摇摇头,略一沉吟:“只是觉得,你大概有话想说。”
他想说什么?汴之梁在离开香格里拉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在思考,可能是当时闻辞流露出的情绪太过明显,亦可能是他实在太好奇,闻辞身上,究竟还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秘密,总之,哪一项都足够令他困惑至今。
他本是不打算追究的,涉及个人**,汴之梁总怕冒犯他,但今晚,看见闻辞坐在槐树下出神的样子,内心一股力量,迫切促使他想要问出口。
“汴之梁,你每天的猜测真多。”
话一出口,汴之梁就知道他不该问了,意识到唐突,他立马道歉:“抱歉……”
“但这次你猜对了。”
转折猝不及防,汴之梁的话尚悬在嘴边,表情茫然顿住,闻辞用叉子叉起一小块儿西瓜,轻咬一口,嘴唇也染上莹莹的湿润:“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单纯羡慕你。”
对于汴之梁来说,这并不算什么好话,看他没有继续发问,闻辞就接着自顾自说下去:“我应该和你提过,小时候,我一直在爸妈家两头跑的。”
汴之梁沉沉地“嗯”了声。
“我爸妈是自由恋爱,在一起的次年就有了我,迅速结婚后,在我八岁那年离婚了。他们是和平分手,所以到现在为止,关系也还算体面,我爸后来有了新家庭,一家人挺和睦的,除去过年回成都跟他吃个饭,其余时间,我都和妈妈住一起。”
“那阿姨呢?”汴之梁试探地问着。
没说深意,闻辞却当即懂他想问,他放下了叉子,云淡风轻道:“我妈妈试过进入新的感情,但她这人吧,和我有点像……哦不对,应该说啊,我遗传了她。”
爽朗几声笑从闻辞喉咙里泄出来。
“性子倔,受不得丁点委屈,眼里半粒沙子都容不下,一点不合自己心意,就会分得干净利落,所以,几段感情都不欢而散,于是到现在,她也不再执着于另一半,收了帮徒弟整日围着她转,也有点承欢膝下的意思。”
茶凉了,汴之梁又为他新添了一杯,从壶嘴注出的水流香气四溢,散在两人间,他扶住茶盖,放在一边:“上次听你讲起,就觉得阿姨是个很可爱的人。”
“那你可真是误解她了。”闻辞接过茶杯笑着,“她要是见着你啊,指不定挑一身毛病出来。”
笑声戛然止住。闻辞抬眼,透过茶汤升腾的雾气看到汴之梁同样也望着自己的脸,不知道这话怎么就脱口而出,一点脑子没过,怎么想,也不该对着汴之梁说这样的话。
太没分寸。
这叫汴之梁如何想,暗示他跟自己回家见家长?还是故意玩欲拒还迎那套?千不该万不该,闻辞又做错了。
“是吗。”汴之梁语气轻松,“我倒是被人挑毛病习惯了,无所谓。”
闻辞看看他,欲言又止。
“所以,那天我见到叔叔阿姨的相处模式,由衷觉得很珍贵。”他把话题重新拉了回来,简单感叹了一嘴,不想显得生硬,又怕说多了矫情。
可是闻辞没察觉到,他已经,说了很多了……
在梅里雪山的那个夜晚,他曾以“了解不足”的理由再次回绝汴之梁,而如今,又在不自知中悄然向对方吐露心扉,汴之梁定定地望着他,像是在读一本,晦涩难懂,又千回百转的书。
他的下巴轻轻抵住手,笑容缓和:“幸福的定义不单单只有一种,怎么活着舒服,怎样就是幸福,不过大家往往喜欢给幸福套上一个家庭美满的定义。”汴之梁语气揶揄,“那让那些丁克和不婚主义怎么活?”
话是如此,但闻辞心里知道,他对幸福的定义一定是建立在两心和睦之上的,没有灵魂的共鸣并不会让他活不下去,但一想到自己要带着并不完整的心行走于茫茫世界中,就未免觉得遗憾。
但见证过父母爱情的崩塌,又经历过自我感情的失败,闻辞早就下过决心,无论如何,接受一个人走下去的事实。
如今,在他终于学会向内求的路上,突然天降一位拦路虎,不断敲撞着他内心的钟,掀起阵阵震天撼地的波响……
他感受到那颗名为坚定的大树,正在根系松动。
闻辞释然地摇摇头,微抿嘴唇:“你就当我随口一言,毕竟,美好的东西总是值得仰望的。”
他不太想继续深入这个话题,接下去,或许就该谈到什么原生家庭的痛,童年伤疤了,他没什么缺失,也得到过母亲足够多的关爱,没必要为赋新词强说愁,内心一点困惑还不足以让他过分纠结,该走还是得走。
闻辞深刻知悉,两人间一旦涉及到家庭的深入了解,就会开始棘手。
他不想令现状加剧。
“哦对了,夏老师让我带个话,她说琴学校拨款买了新的,让你有空去把店里的琴带回来。”
话题从复杂的关系中抽离回现实,闻辞脸上的表情又恢复如常,没有一点波动,汴之梁沉默片刻,应下:“好。”
茶喝完了,杯子上已无余温,只留下瓷器的冷,闻辞起身,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我该回去了。”
汴之梁也站起来:“正好,我也回家,一起走吧。”
闻辞的眉宇,在微厘之间轻轻地一皱,他往侧边迈了一步,留出身侧一条道,没有说出拒绝。
夏日的夜盖下来,独留西边一点浅薄的亮色,即将消逝,两人并肩走在小城的街边,脚步一轻一重,落在石板上,发出好听的声响。
走到分叉口,两人的脚步都缓下来。
闻辞走在前方,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然后,低声说了句再见,背过身往小巷里走去。
在看不清脸的夜色里,他听见身后响起声音:“在香格里拉……合影那天,对不起。”
闻辞步伐一僵。
“未经你同意,擅自抱了你,抱歉。”
为什么在转经筒牵手那次没有道歉呢?因为到现在,这俩也没反应过来当时拉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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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Chapter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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