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祁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
“行,当然可以。”
汴之梁从托盘里,端下两杯酒,一白一棕,白的出尘绝俗,棕的沉稳格调。
“雪国,教父。”他推到郭祁跟前,“我请客。”
接着,他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向了闻辞身旁的主位,端起方才那杯酒,仰喉而尽,将空酒杯放回桌上:“行么?”
郭祁看着他,笑了一声:“行,怎么不行。”
几方在说话,桌子这头,视线相触间,闻辞轻轻朝他点了个头。
这就结束了。
汴之梁微侧着身体,手与下巴虚虚地保持着距离,指尖不自觉摸索了几下。他以为,至少得有个“你好”。
这样的人,真能给那群皮孩子上课,镇住全班四十多个人么?
“你就是南小来的新老师?”
他突然开口,对面明显一愣,汴之梁神色收拢,不自觉想到方才,他抬头见着自己时,也是如此一愣。
他看出来了,这人,大概是有点社恐。
社恐,老师?
有些意思。
对面点点头:“我叫闻辞。”
回答很简短,但却不失礼貌,他的音色很特殊,像石子落在台阶上,开了口,总觉着那声音,还滴滴答答地回旋在耳边。
睫毛好长。
坐得近了,汴之梁盯着他良久,终于问出了那个疑惑已久的问题。
“闻老师教什么?”他眼神不自觉在他脸上游走,淡唇窄眼,微微上挑,鼻梁和他模糊的记忆中一样笔挺,像是描摹一幅墨色山水画,不过,闻辞的脸,确实像一幅画,“美术?”
闻辞却道:“语文。”
汴之梁吸了口气,眼神脱离自己的掌控,信马由缰,最后落在了闻辞嘴唇上,连他自己也不觉:“是我浅薄了。”
他的鼻腔里,泄出点意味不明的笑意。
“我们那时的语文老师,可不长你这样。”
以为对方会有点反应,汴之梁还在懊恼自己的唐突,太像个流氓,然而一番忐忑的期待后,闻辞竟只是对他笑了笑,端起酒杯,望着窗外轻饮一口。
……
真是好高冷。
汴之梁还想说些什么,思路还没聚拢,就被一阵笑闹打断。
“不信你问梁哥,你问他!”
李明也指着手,明显喝嗨了:“之前有个女孩,是不是喝了你一杯雪国,结果追着你缠了大半年。”
他喝完杯底最后一口酒液,指着杯子,嘴无遮拦:“这可是我们梁哥的撩妹神器~”
人群一阵“吁”声。
“继续吹。”郭祁晃着威士忌,哼道,“你信他会撩妹,还是信我是处男?”
人群又一声“哇哦”,齐刷刷不约而同看向堂老师。
李明也见自己的故事毫无说服力,急吼吼抓过汴之梁的胳膊:“人在这儿,我还骗你们不成,你们……”
“得了。”
汴之梁拍开他,不经意看向闻辞的神色:“喝酒哪儿这么多废话。”
他抬手朝柜台那边招了招,过了会儿,服务员抬过来三箱百威。
“今晚算我的。”汴之梁一边说,轻松起开几瓶酒,递上桌,“闻老师新官上任,我的心意。”
闻辞接过啤酒,没有倒,放到了手边,抿唇一笑:“破费了梁老板。”
梁老板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就总觉着,多了层什么其他的韵味。
汴之粱嚼着这仨字,在心底,来来回回地翻腾。
像是回到了那天雨花巷。
一群人玩腻了骰子,姜水又拿来狼人杀,一桌子人吵吵嚷嚷,代入自己的角色争得不相上下。
汴之粱见闻辞坐在一旁,没有加入的迹象,凑过去问了一嘴:“你不玩儿?”
闻辞喝完一口酒,抿嘴笑道:“晚上批了两个班的作文,不太想玩。”
汴之粱看着他,眉尾梢着耳朵,惊奇动了动。
在南小当义务工也有几年了,汴之梁为人随和洒脱,和教务处的大家都处得不错,就比如堂惜年吧,他可是亲眼看过堂老师在办公室改作文改到捶桌子的。
每次改完作文,他觉着堂老师人都要老两岁。
他太知道,这东西有多么费老师了。
“你……这么快?”然而,离放学到现在,也不过五六个小时,减去琐事耽搁,准备伴手礼来聚餐,还能剩下多少时间?
他到底是个什么奇人?
汴之粱很难不诧异。
而汴之梁观他,却无半分憔悴失神,一点也不像被“小学生作文”摧残过。
说起这个,不知是否是汴之粱的错觉,他竟觉着闻辞提起点精神,连背脊都比方才直挺些:“你可别小瞧这些孩子,其实孩子的笔往往比我们更纯粹,表达上,反而会很轻松。”
他说着,又举例了几个学生写过的有趣内容。
谈起学生,闻辞的眼底,似乎闪着光。
汴之梁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却又因他谈起工作时的较真,忍不住悸动,他留念地收回目光,抿了口酒,轻笑:“好吧,为我的偏见,自罚一杯。”
喝完这口酒,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气氛像杯中的冰块儿,凝成杯壁上水珠,滚落一颗颗,凉了手。
汴之梁称得上是位健谈的人,却不曾想过,竟然在他面前,变得沉默寡言。
这个人坐在自己身边,却又仿佛离得很远。
像天上的一片云,眼见为实,伸手为虚。
“闻辞,是哪个辞?”
他突然发问,闻辞正在回复消息的手一顿,咬着酒杯,愣愣转过头,见对方确实是对自己说话,忙松开了嘴:“辞职的辞。”
汴之梁听后,脸上流露出点怪异。
他头次见着,有人这么介绍自己的名字,辞职,怎么听着,都不太吉利吧,汴之梁转而道:“辞旧迎新的辞吧?”
对面显然也没料到他的回答,发梦似的,后知后觉道:“对……辞旧迎新的辞。”
汴之梁微偏过脑袋,将冷酒送入口中,余光里,还带着闻辞兀自垂落的神情。
他藏着事儿。
.
一伙人喝到凌晨一点,才意犹未尽地从小馆撤人。
郭祁扛着喝醉的堂老师,自己也红了脸,闻辞在后边儿挎着个女式包,匆匆朝汴之梁道了别。
“那个……”
闻辞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便小跑追了出去。
“……”汴之梁插着兜,靠在门沿边,天太黑,院内又没开多少灯,他就那么眼睁睁地见着闻辞,撞上门口的风铃,满院叮铃铃。
他垂头,一声失笑。
客人走了,歌也就唱尽了。
阿杰演完最后一曲,收了吉他,依旧搁在原来的位置:“走了梁哥,明天见。”
汴之梁微抬下巴,招呼一声:“路上小心。”
阿杰在南城白天有别的工作,只有晚上才到小馆来,他住在城东,另一头,有些路程。
“行啦。”
姜水在柜台前清点,手里不知捣鼓着什么,动静不小,汴之粱一走近,她顺势从下边掏出个大盒子,推过来:“诺——”
汴之梁双手已经自然地接过,脑子却没反应:“什么?”
“闻老师的伴手礼。”姜水还研究着手里的方瓶,“给你的。”
汴之梁低头看了看怀中礼盒,麻料覆盖做饰,木盒,分量不轻,的确,同他方才在门口看见的,吻合上了。
“怎么还有我们的?”汴之梁将盒子放在长桌上,幽幽一盏灯照下,他这才看清,木盒上,竟有雕花暗纹。
起先隔得远,汴之粱只模模糊糊的见着些盒子,在他以往的认知里,见面礼不过是客套的礼貌,一份心意,点到为止,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一处凑。
而直到他将盒子抱在手里,才感受到这份沉甸甸的重量。盒子即便单拎出来,都可以做家用收纳盒的精致程度,明明是礼品,却一点也不虚浮。汴之粱俯身,吸了吸鼻子,又观其花纹。
大抵是檀木。
汴之梁第一次想用“细腻”,形容一个男人。
“当然。”姜水拆出一瓶香水,朝空气中喷了一下,登时满室花香,她仰鼻去嗅,“连阿杰都有份呢,哇~梁哥你闻,好好闻的香水,这什么牌子。”
姜水翻手去找,却只看到一串自己并不认识的代码,她摸到盒子里的一张卡片,翻开看后,眼神倏亮。
汴之梁眼神瞟向那张卡片,靠过去,又不肯全然靠过去,清了清嗓子:“说了什么?”
姜水直接递到了他跟前:“是闻老师朋友自己研发的诶!怪不得,好独特的味道。”她又跟着卡片上的提示,翻找出盒子里其他东西:“哦,这个是峨眉山的竹叶青,我之前只在网上刷到过,这个是灯影牛肉,天啊这是……”
“苏绣吗?”
汴之梁被她的一声炸耳,吸引视线,在木盒的最下层,有一幅绣着两支熊猫的绣品,针针细密,线线鲜明,似要逃脱出框,他只看了一眼,道:“是蜀绣。”
姜水问:“你怎么知道?”
汴之梁几乎没有犹豫:“闻辞是四川人,盒子里装的都是四川特产,送的自然也是蜀绣。”
其实他不懂刺绣,也不懂四川特产,这明明,也是他头遭见。
姜水哦了几声,后知后觉,迟钝的皱起眉眼:“你怎么知道他是四川人?你还怎么知道他名字?”
“我……”汴之梁欲言又止,镇定道,“刚刚聊天啊。”
姜水挑着满脸发难的神色,放下手里东西,逼问:“你们聊什么了?”
见状,汴之梁也开始拆自己盒子里的东西,语调漫不经心:“没什么,他讲话有点口音,我猜的。”
事实上,闻辞的普通话很好,经过教师资格证的严格审核,是非常标准的官方模式,只可惜遇上汴之梁这么个贼耳朵,偏偏对各种声音都过分敏感。
语言声调可以练,但人的讲话结构习惯改不了,这和从小的生活环境息息相关,闻辞说话时,尾音总带点别样的韵味,一点原本的音调夹在其中,温沉而灵动,实在很难让人忘记。
那点口音,其实算得上,锦上添花之笔。
他凭着那么一点推测,好像又多了解了闻辞一分。
汴之梁手里的动作,突然顿住:“我的怎么不一样?”
盒子里的茶依旧是竹叶青,但香水,却换成了一套漆器茶具。
问出口的一瞬间,汴之梁却又恍然大悟——考虑到男士对香水需求并不是很大,闻辞便将中心放到了茶叶上,凑齐一套喝茶的漆器。
竟然连送礼,都考虑到了男女差别。甚至,他们与南小的老师不同,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闻辞来之前,竟然也把小馆的每一个人都考虑周全了。
一个人的细腻程度,与其爱人能力往往一致,这逃不开对生活中最细致的观察,无论对事,对人,都得有极高的感知能力。
这是一种天赋。
汴之梁已经不满足于细腻来形容他,他想,闻辞或许是一位,天生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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