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之梁是从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喜欢男人的?
他记不清了。
有人说,感情这东西,你得试,你得体验,得试错,经历了,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汴之梁没试过,也没机会试。
他的性|启蒙,仅仅来源于手机屏幕里,潮湿粘腻的那些画面,来源于第一次冲动,是对着虚假的同性角色,有了第一次主观能动。
有性冲动,而却没有一个既定存在的角色,他时常想起来,都觉得很好笑。他幻想过同性|爱人,与之相拥,与之不知白天黑夜,却从没有一张清晰明了的脸。
要严格说有,或许青春期偶尔喜欢过的几个明星,称得上吧,活了三十多年,汴之梁无法对现实里,身边任何一位人,产生过多余想法。
他甚至怀疑过自己是否是性冷淡。
经常有人问他,你都没谈过,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男人的?
现在,汴之梁想,他大概终于可以回答这个困扰他多时的难题。
小馆里掩了光,人去屋静,独独留着中央舞台,射灯光束倾下来,连那支立麦都显得清寂。
汴之梁喝了点酒,醉醺醺的,抱着吉他,想了想,想了又想,五指拨下第一组和弦。
满屋登时轻盈地回荡,柔而缱绻,质感里一点沙哑的嗓音,哼唱成调。
他低低地哼着,脑子里,不自觉浮现出闻辞那张垂眸,失神的脸。
……
“人群中也算抢眼。”
“抢眼得孤独难免。”
……
手机在床头柜震动。
修长的手指扣住边缘,试图捞了几下,没有摸到,手机停了动静,然而这时,闻辞也已经坐起了身来。
他扶着宿醉的头,靠在床边,昨晚回家忘记拉窗帘,倒头就睡了,眼睛这会儿子被刺得睁不开,闻辞从枕头附近摸出眼镜戴上,划开手机,看到一串并没有保存的号码。
他犹豫几许,又不敢确定,没一会儿,顶部弹出新消息。
赵嘉鸣:【你调去云南了?】
闻辞心猝了一下。
【为什么?】
【你还在躲着我?】
发完这句,那头便消停了,闻辞对着聊天界面没有动作,也似乎没有回复的打算,与这短短三行的讯息距离最近的,是悬在上方,来自一年之前,闻辞发出的一条“分手吧”。
那头很简短,干脆地回了一个“好”字。
闻辞指尖左滑,点进好友列表,果断摁了拉黑键。
他一头闷进被子里,整张床发出脆生一响,房间里的光束,扬尘飞舞。
……
院内。
“郭老师,能借你的锤子用用吗——”
“我…床塌了。”
天气一暖,云南就进入了旅游高峰期,无外乎放假亦或工作日,小城里随处可见的游客,因着这里靠近名胜古城,离丽江大理这些地方交通也方便,还依伏在玉龙雪山下,这段日子,汴之梁觉着,城里游客比本地人都要多了。
尤其是他的店里,简直无从下脚,前几天一个百万粉博主到他这儿探店,一下子红火更甚。
于是这几天,他直接跑到了学校躲清闲。
他不知从哪儿搞到了一张新学年课表,没课的时候,就坐在办公室,对着那张课表研究,几位主课老师见这情况,忍不住好奇:“梁老师,最近不忙吗?”
汴之梁脸不红心不跳,微微一笑:“不忙。”
破天荒地,还跟着夏米老师她们,吃起了食堂。
郭祁说,他这是好日子过腻了,欠的。
其实食堂不难吃,甚至称得上可口,因着地理因素,本地的当季菜品很丰富,营养均衡,阿姨手艺也好,除了菜单少了点,真挑不出错。
闻辞总是最后一个到食堂,每次都坐在汴之梁对面右侧边,他吃饭的时候不太爱说话,也不挑食,什么都吃,除了内脏,几乎很少忌口,尤其爱吃水果。
这边水果价廉,有时候家长也会送点自己种植的蔬果到学校,比如向芽的小姨——三雅,上周才送了满满一车西瓜到学校。
闻辞每次都要拿四块,每日不变。
有次,汴之梁就好奇了:“闻老师,你很喜欢吃西瓜?”
闻辞又咬了一口:“称不上喜欢,不讨厌。”
汴之梁就逗他:“你每次都拿四块,要是哪天只剩三块了怎么办?”
闻辞愣了愣,抬头看了他几秒,放下手里的西瓜,认真道:“那就只吃三块。”
汴之粱蹙眉哑然,像是没料到只是这样一个简单到随性的答案。
“其实也没什么说法。”闻辞跟能读懂他的心似的,“我原本是不爱吃西瓜的,所有带籽的东西我都不太喜欢,一是口感奇怪,二是麻烦。”
“但水果有人体必要维生素,我吃西瓜,只是为健康着想,你也应该多吃。”
闻辞一板一眼,甚是认真,汴之梁听了,却越发觉得奇怪,半响后,他拿着筷子,莫名笑了一声:“闻老师,我可不是你的学生。”
这也太像学生时代,时时刻刻在耳边念叨的老学究了。
“你职业病有点重。”
汴之梁声音夹杂笑意,见他咬西瓜的唇,因这句话突然凝滞,筷子在手中动了下,垂头,轻轻应了句“嗯”。听其他老师说,他不过才二十八岁,但汴之梁左看右看,却只从他身上看出了三个字——小古板。
闻辞话真的太少,汴之梁这段时间快赶上主课老师的时长,而与闻辞说话的机会,统共就那么几次。
小长假收假后,汴之梁背着琴包,从一年级教室外路过。
南小已放了学,教学楼里,零星几个孩子都是被迫留校的,他瞥见闻老师班上的门,虚掩着。
汴之粱记得,闻老师偶尔会在班上批改作业。
只不过,那次他想进去,被闻老师礼貌婉拒了。
汴之梁在第二扇窗户后微微偏头,窗帘飞扬后,一男一女两道背影,并肩坐在讲台上,相谈甚欢。
他认得那位女老师,是五年级教语文的和老师,他来丽江同年考进南小的。
和老师在写,闻辞在一旁说,两人偶尔对视,偶尔闻辞亲自动笔,在她的教案上标记,偶尔,又翻过自己的书,递给他看。
他从没在闻辞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汴之梁一时心情复杂。
认识闻辞以来,哪怕是有着郭祁他们在的场合,都不见得他与自己言谈几句,两人认识也有一两个月了,他却不知,闻辞此人,也是有如此健谈的一面的。
原来,他不是不爱说话,只是不想和自己说。
这样啊。
汴之梁如梦如醒,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弥天大错——
闻辞,大概是不喜欢男人的。
那天之后,汴之梁没再密切地来学校,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平静状如死潭。小馆里,姜水盼星星盼月亮,才终于又见着了他们这宽心老板一面。
“喂——你到底在听我说话没有?”
天闷闷热,姜水额角的发丝,都黏在了皮肤上,见对面这模样,登时怒火中烧。
“嗯。”汴之梁低头在看谱。
“行,那这个月的帐就这么着。”
“嗯。”又一声。
姜水手放下,吸着气静静等待,然而,对面久久沉默再无下文,她按紧圆珠笔:“以后每个月您莫来了,梁老板财大气粗,不出一年倒闭后,另谋出路吧!”
汴之梁在她的骂声中,抬眼瞥了眼账本,又收回,淡淡道:“随你。”
“***”
“……”汴之梁蹙眉,“怎么还骂人呢。”
姜水将账本猛地合上:“您另谋高就吧,老娘不干了!”
汴之梁一声喟叹,关上被自己画得一团糟的谱稿,把账本重新摊开,好言道:“这不挺对吗?”
姜水满脸恨铁不成钢,怒叱:“哪里对?谁当老板当成你这样,业绩不过问,账本懒得翻,我说什么你都好好好,店里这季度的菜单你看过吗?酒水走账你看过吗?我要哪天把你这店贪垮了你都不知道!”
或许是天气的原因,汴之梁此刻本就心烦意乱,被这成堆的文字劈头盖脸砸过来,全身毛孔被封住似的,透不过气,一时间不知从哪个问题回答起,更乱了。
“姜水,财务问题我们从前就谈好,我信任你也没错吧?”
他知道姜水做事认真,可靠,那账本他几天前就看过了,并无问题,本来一句话就能解释清的事,汴之梁此时也上了头,语气不太对。
“好。”姜水没有情绪地睁着眼,卷走账本,“是我多管闲事。”
汴之梁见人怒气冲冲地走了,钻进吧台后,抱出大罐子鱼食,不要钱似的满池撒。
“欸……”汴之梁伸出手,欲言又止。
“我的鱼……”
轰隆轰隆,云层后滚雷翻涌,跟着天地振鸣。
云南正式进入雨季,这天说下就下,看架势,恐是有大雨一场,汴之梁没敢再惹那祖宗,自个儿把小院里的雨伞支起来,又给桌椅盖上了遮雨罩。
下雨前,总是刮风,吹得院里那棵槐树花枝乱颤,风铃失了节奏地狂响。
“玉花姐,关一下外送平台。”汴之梁朝着饮品台道。
大雨天,订单不好送,骑手也很容易超时,有时候几方人员沟通起来麻烦,恶劣天气汴之梁往往都会一绝后患,直接关掉外送服务。
偶尔,连店面都会关。
“好嘞,梁老板。”
这样的天,闻辞也在学校吗?
又落一声雷,汴之梁突然想象到,学校里满屋教室,孩子们见着风雨欲来,跃跃欲试的模样了。
闻老师会不会大喝一声,命令着所有同学赶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嗔怒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汴之梁想到这里,戛然收了情绪,手里的最后一把伞,也嘭地撑开了。
今天,他也带着那把桐香的油纸伞吗。
下一瞬,大雨倾盆。
雨来了,风也就停了,紧接着响起雷声,自天空深处而来,奔赴,越来越近,轰隆一声!威慑人间,提醒着诸热避散,清凉将至,闷热的罪魁祸首们,全在淹没在这场又急又迅的热雨之中。
街上行人的脚步也快起来,撑伞者、吆喝者、赶路者、居民游客,全穿梭在蒙蒙水汽之中。
汴之梁靠在小馆横街的窗台边,眼神悠悠地扫过,雨幕中,一个缓缓前行,微低着头的人,逐渐吸引他目光。
闻辞插手,闲庭信步走在雨中,手中既无雨伞也无其他遮挡,街道两侧的屋檐下挤满了人,他无所顾忌,大咧咧走在古镇道中央,神色自然地放空,仿若身侧所有声音,过往行人,皆与他无关。
就连头顶这场雨,也不复存在。
他臂弯里夹着教案,被文件袋包得严实,似乎并不担心这场雨,会给他带来任何麻烦。
汴之梁完完全全,彻底移不开眼。
像一幅画,缓步走进他窗井。
“闻老师。”
“莫”是云贵川这边的方言口癖,不是所有人都说,分地区,大抵等同于“不”或否定。
云贵川也是古风小生上了,快哉快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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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Chapter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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