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Chapter51

闻辞写字的手顿住。

他从教案里抬起头,目光在堂惜年脸上停留,又看向自己手里的笔,笔尖在这几秒的停顿间已经洇出一团乌黑的墨点,闻辞提起笔,语气从容:“之前那支漏墨,换了新的。”

他顺着堂惜年的意图把笔递到她手中,温声解释:“这支适手性会高点,虽说写字这件事本身就不存在省力一说,但至少不会和之前那支一样,用完好几天手指上还是黑乎乎的。”

堂惜年转动着钢笔,从树叶间倾泻的阳光恰好落在笔扣上,一翻动,金色的星芒从那里消失,又从这头出现,精致沉稳。

“哇……闻老师。”堂惜年把钢笔举在太阳光下,眯着眼打量,“这支笔不便宜吧?”

饶是对这方面一窍不通的堂惜年,也能感受出此笔珍贵。

她把笔递还给闻辞:“你可真够舍得的。”

笔下压着闻辞的教案,清风劲竹般的字体连成片,如尖叶锋利,铺满苍白的纸,误入萧瑟竹林,叫人见之难忘。这样的字,值得这样一只顶好的笔。

闻辞重新旋开笔帽,准备写完最后一行:“倒也不是我舍得。”

姜水撑着手,注意力全落在他写的字上,横撇竖捺,笔笔流畅,拖出的那一笔,像是在画画,每写一笔,就有一片竹叶落在了纸上。

这字也太好看了吧。

如此看了好一会儿,姜水被玉花姐的一声高呼叫走,她在心里琢磨着今年过年要不让闻老师帮他写春联得了,隐约听汴之梁提起过,闻老师也是会写毛笔字的。

直到帮玉花姐弄好收银的故障,姜水猛然在柜台后抬起头,后知后觉,她刚刚……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闻老师那句话……怎么像?

等她再去窗边抓那个写字的身影时,原本座位上,早已空无一人。

.

汴之梁落地丽江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虹桥机场突发暴雨,航班延误了整整四小时,而远在2600公里外的云南,和风煦日,温暖如春。十月中旬,各地气温骤降,汴之梁在上海待到怀疑人生,走在路上能看见穿春夏秋冬四季衣服的人。

直到回云南这一刻,才稍稍感觉是人过的天气。

已经是海鸥出现的时节,蓝镜湖边盘旋着高高低低的飞鸟,不止不歇,这里比不上洱海的壮阔,加之没有完全开发,尚是一个鲜为人知的小众景点。

很与众不同的是,在云南,大部分的湖泊,都被称之为“海”,纳帕海、洱海、拉市海、程海……

而像泸沽湖、抚仙湖、星云湖、杞麓湖和异龙湖等,当地人又喜爱称它们为“海边”,“海子”。

汴之梁适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逐渐与这种习惯平和相处,起初,他在称呼这些“海”时,潜意识里总会不由自主与真正的海洋挂钩,若云南是海洋,那么上海早已变成亚特兰蒂斯了。

他想到闻辞第一次见着纳帕海时的惊诧,其实自己初到云南时,也并没有比他争气多少……

很长一段时间没去学校,夏米老师在手机上问过他好几次什么时候回丽江,说自己已经连着一个多月全天无休了。

嗓子保持在一周哑一次的频率,荣幸成为诊所的座上宾。

学校里有他想见的人,汴之梁却并不急躁,只回复了一句:【有课就来。】

等待似乎成了一种乐趣,一种,他奖赏自己的乐趣。

他认为自己现下已经能够保持着一种平和心态,即便是思念到极致时,也能慢悠悠地点开一首歌,倒一杯威士忌,坐下来静静听完,那份情感从惊涛拍岸,变成海平面下的一个漩涡,只偶尔在他心角落徘徊荡漾。

旁人看不出,只有这片海知道,风平浪静之下藏着怎样的暗涌。

在落地的第二天,汴之梁终于想起去小馆看一看。

进门第一眼,汴之梁表情冻在脸上,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他这树怎么就成了圣诞树?院里的许愿树又添新带,万千丝绦垂落一树,像下着时停的红雨。

姜水正刷着短视频从树下经过,闻声抬头,一喜:“呀!”

没来及的关心自己的树,姜水便走过来绕着他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从上到下细细打量,才慢吞吞地评了一句:“你怎么还没白回来?”

“……”汴之梁把手里的袋子放到柜台上,简明扼要,“给你们带了点东西。”

姜水翻找了一阵,疑惑道:“诶,我要的那个包呢?”

汴之梁手肘倚在台边,以一种十分漫浪地姿态面向小院,视线随意地飘着,漫不经心:“青林给你买了。”

姜水追问着他什么,又没继续深究,抬手就要打电话去质问男友,汴之梁对她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习以为常,并不做多理会,他不知从那儿随手攀折下的一根树枝,叠在手指间把玩,绕回,像缠绵的蛇。

突然,树枝一断。

汴之梁撑起来,站直身体,脚尖不自觉地朝前擦出半步,却又顿在中途,树枝掉到地上,他僵硬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确认自己,并没有发梦。

“姜水。”他沉声,“那是谁?”

姜水号码拨到一半,视线被他的声音拽走——

阳光偏斜的窗台,闻辞坐在一半微风里,缓缓下笔,他写字速度不徐不疾,看起来就像一位裁缝伏案在缝纫机上,脚踩踏板,发出不停的哒哒哒哒声,勤劳耕织。

即便相隔甚远,汴之梁依旧一眼认出,他手里握着的那支笔,就是上次自己送赠的。

“你没睡醒吗?”很久,姜水对着汴之梁真诚发问。

见汴之梁愣着半天不出声,她继续道:“闻老师最近经常来小馆,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下午,他这学期很忙,所以,他来店里的时候,我们都不怎么去打扰他。”

话没说完,汴之梁的人已经野马脱缰地走了出去。

而姜水的手机又在此时响起,她象征性地拦了几下,被铃响摧得心慌,便任由汴之梁而去了。

中秋后的云南,风与阳光肆意生长,吹得桌上的书页哗哗作响。

闻辞压了纸巾盒在上面,每翻过一面,都要拿起纸巾盒,压压平整,再放上,长长的拖影落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挡住片刻晴明,闻辞抬头,见到了那张阔别一月有余的脸。

彼此都有一瞬的无措,体现在并不知道怎么开口上。

只有风响,铃响,树叶响。

“闻老师。”

汴之梁温沉地开口,但在这声之后,话题再次落空。

闻辞把书往自己面前挪了挪,是默许对方坐下的意思:“什么时候回丽江的?”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对,“啊我是说,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似乎更不对……

他果断闭嘴。

汴之梁笑着在他对面坐下来,他不是第一次见到闻辞无措的模样了,尽管他并不清楚,自己对闻辞来说,真的有那么恐怖吗?还是说,因为些别的。

“忙完隔天就飞回来了。”

“怎么不多待几天?”

汴之梁失笑:“上海有什么好待的?只有我一个人在。”

这句话可以有很多种含义,全凭听者理解,一时间,闻辞不知道该往哪方面去想。在对方没有明确告知的情况下,他不想做自作多情的蠢事,他很清楚,汴之梁的世界里,有太多可供重视的东西。

闻辞翻过一页教材,在抬头的标题处,写着《铁杵成针》四个字。

“云南天气好,比上海好。”汴之梁说完,目光投向窗外,砖瓦木楼的小城后方,玉龙雪山缥缈地矗立在天地之间,峰顶已经盖上厚雪,属于它的冬天比南城先一步到来。

阳光好,蓝天下的雪山,也像绵密的圣代。

“可是,上海有你的事业,你的理想。”闻辞突然道。

这样煞风景的话,融进午后总有些冷冰冰,闻辞说话总是带着三分试探,哪怕他自己并未察觉,本能的渴求让他已经将这种行为融进骨子里,在一个对话的时刻,都在不断向对方寻求答案。

但汴之梁是温柔的风,只有被他吹拂的云,才感受过他的润物无声:“当然,可事业是事业,生活是生活,我能兼得。”

闻辞似乎有些失望,但不能被称之为失望,这份回答并不在他的应对范畴内,让他那颗囿于现实的心,一时间无处安放。

当质问和希冀被满足时,闻辞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高兴。

“那你呢?”汴之梁反过来发难,“爱情和事业,你怎么选?”

一阵疾风吹翻了桌面的书,簌簌打乱,将闻辞整理规划好的局面打乱,他慌忙按住,抬头,对上了汴之梁直白而**的视线。

“闻老师。”

他再次轻唤。

闻辞在沉默中找到方才的页码,这次,他用力压了好几下,把纸盒牢牢压在上面,任凭风如何吹,雨如何下,也岿然不动。

“愚者择一而放弃,事业和爱情,从不是单选题。”他笑容至浅,更像是为了证明的坚定,“汴之梁,我也可以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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