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响了数声,闻辞的窗户毫无反应,天还是雾蒙蒙的深蓝,小巷里又空又长。
在最后一枚石子掷出去时,一楼的窗户突然打开了。
汴之梁和堂惜年,在清晨的蔼蔼中,四目相对,熟悉的情形,熟悉的时间段,堂惜年依旧顶着她的黑眼圈和满身起床气,但这次,她没有同汴之梁搭话。
“早……”
汴之梁的话涌到一半,便看见堂惜年转身在被窝里翻找什么去了,没多久,她耳边贴着电话,重新出现在创百年,双眼幽怨地看着汴之梁,对电话那头道:“闻老师,汴之梁又来找你了——!”
说完,她关窗上锁,翻进被窝,一气呵成。
二楼的窗户,在这时又幽幽传来响动,一双细长的胳膊夹起木杆,撑在窗框边,然后,闻辞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出现了。
见着来人,闻辞明显地怔住。
“闻老师。”汴之梁站在巷中央,不紧不慢地地叫他。
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闻辞突然转过身去,木偶似的呆了几秒,又转过来,看清了他的脸,迟疑道:“汴之梁……?”
汴之梁扬扬手里的东西,声音跟着笑意暧昧地飞起来:“下来,有东西给你。”
长巷里,晨雾下。
闻辞披着一件宽松的灰色外套出现,帽衫盖在头上,那张脸在对比之下显得更小,似乎只有巴掌大,大抵因为没睡醒,连眼皮也耷拉着。
闻辞没有率先开口,而是沉默地等着对方。
他原本是想问些什么的,但在见到汴之梁的那一刻,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了。
“给。”汴之梁递给他一个原木色的纸袋子,空荡荡的,但却有些分量沉在下面,闻辞犹豫着要不要接过,但手已经将要抬起,汴之梁笑了,直接拿出里面的东西,“在福州路遇见一家古书店,看见这本法语初版的《加缪手记》,觉得你可能会喜欢。”
那是一本灰色封皮的书,包装四角和书脊都透着岁月侵蚀的痕迹,它或许走过了比闻辞还漫长的岁月,如今才得以以这种姿态出现在闻辞眼前。
闻辞恍惚地接过,看着封面那串醒目的《Carnets》,思绪迟钝地停留在原地。
“你怎么会……想到买这个?”许久,闻辞问出一句。
汴之梁佯装不经意:“就有次,偶然看到你朋友圈发的那句话。”
“什么话?”
汴之梁蜷起掌心,放在鼻子边,吸了吸,眼神游荡着,半天,才缓缓而说:“窗外是佛罗伦萨,桌上是死。”
那是一条发布于昨年的文字。若非有心,大概很难翻到,连闻辞自己都快忘记,他似乎费劲回忆了好一番,脸上才浮现点了然的神情。
不过,这样被人当众念出,实在很怪。
闻辞抿紧嘴唇,偏过头盯着旁边灰色的砖瓦,磕磕绊绊地咳了几声:“你还,看到了这个呢……”
纱一般的空气,给画面自动覆上一层慢速播放器,闻辞睫尾的颤动,鼻尖蹙动的幅度,一点一滴,在对峙的视线里,分外清晰。
好像连他的呼吸,都是冰凉的。
“无聊翻翻。”汴之梁收回目光,“也是偶然想起。”
晨气粘在人身上很冷,闻辞动了动脚尖,问他:“你回上海了?”
他没抬头,但身体感觉到对面朝他点了点头。
“工作室业务变动,融资也有新情况,签了几个艺人,年底大概会忙一阵。”汴之梁的语气突然停顿,“所以……我大概还要在那边待上半个月。”
闻辞并不敢确定自己的思路完全清明,对于一个宿醉的人来说,在早上七点叫醒他们,这的确不太明智,但闻辞很想、依旧,把汴之梁这番话,顾自认作为在向自己解释。
为什么要解释呢,他们明明不存在任何需要解释的关系。
闻辞举起手里的书籍:“谢谢,你有心了。”他把书放回袋子里,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在原地足足站了五秒,才艰涩地出声:“你以后,要常驻上海了吗?”
汴之梁并没有意识到话里的不对,顺口道:“大概会经常出差吧,这得看工作安排。”
意料之中的回答,闻辞生硬地点点头,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回了句“知道了”。
小巷里,谁家的木门吱呀一声,从后边走出位阿婶,手里揣着红色塑料袋,朝他们走来,闻辞默默往旁边撤了一步,他扣着帽子,把脸盖在深重的阴影之下。
汴之梁警觉地蹙蹙眉。
“有事和我说?”
闻辞摇头。
“不开心?”
闻辞还是摇头。
多数时候,闻辞并不比旁人更加了解自己,比如现在,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想要问什么,又在执拗什么,心底隐隐和自己较劲,想走又不愿走,只好僵在原地。
矛盾构解成他的一生。
“闻老师,我可是坐红眼航班给你把书带回来的,下午就得走,你确定不说?”
闻辞从手里的书看向他,确认了一番,才问道:“你回来,是为了给我送这本书?”
这是个幼稚又荒唐的问题,连问问题的人都感到不可置信,可当闻辞意识到眼前人是汴之梁时,又觉得合情合理。
为了送一本书,横跨约莫2600公里的路程,连夜从上海飞回丽江,只是想要第一时间,送到自己手里。
完全符合他的作风。
在工作室的伙伴们沉睡在梦境中时,不会有人知晓他们的老板已经在此期间,飞过一次丽江,送过一本书,见过一个人。
“是,因为买到手,所以第一时间想要见你……”
“收到的样子。”
停顿得很巧合,让闻辞快要怀疑是他的故意。
“好吧。”有时候,闻辞真觉得汴之梁是个浪漫疯子。
“我昨天听他们说,你可能要去上海工作了,怪不得这几天都是姜水在小馆。”闻辞语速又低又快,节奏模糊,生怕人听清似的。
可汴之梁有一双天赋异禀的耳朵,他眉毛一压:“他们是谁?”
闻辞道:“……李明也。”
他不清楚这算不算出卖,但凭李明也与汴之梁的关系,必定是有内部可靠消息,才敢这般信誓旦旦吧。
“你怎么和李明也那小子玩一块儿去了?”突然,话锋一转。
汴之梁的语气称不上生气,也谈不上和气,面上明明有一点笑意,却逼得人并不敢直视,闻辞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当即想要收回,“我们就随便……”
汴之梁抬手,打断了他说话,身体稍稍向他放低,面上笑着,声音却毫无情绪:“没关系,你以后少和他待一起,他的问题,我会解决。”
闻辞从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登时不太敢说话,是他失言在先,原本这也与他没什么关系,最后只为无辜牵连进来的李明也说了句话:“是我自己猜的,李明也只是说了你出差的事。”
汴之梁不置可否,手插在兜里,笑容缓慢地从嘴角弥散,停在微挑的眼尾处,戛然而止:“嗯。”
闻辞被盯得毛骨悚然,提着手里的纸袋:“行,那我走了……”
他一步做三步地跨回小院,不敢回头停留,如有预料般,在他刚到卧室坐上床时,手机在衣袋里响起。
闻辞拿出来,划开,看到了汴之梁头像后,许久没亮起的红点。
【对了,袋子里还有一支钢笔。墨水弄到手指上很难洗,这支是找人手工定做的,不会再沾到墨水。】
闻辞果然从纸袋的最底部,翻找出一个盒子,在木盒的正中央,用红丝绒带捆绑着一只通体漆黑,金丝点缀的钢笔,雅而静。
他拿起来,在阳光下轻轻转动笔身,笔帽处,镌刻着一串陌生的英文,经过辨认,闻辞猜测,这大抵就是制作这支钢笔的手艺人姓名。
他又拿起手机,将汴之梁发送的这段消息看了又看,终于,瞧出一点端倪。
他是如何知道自己的钢笔漏墨的?
闻辞拿着钢笔的手一顿——是那天,南小报名日,一整天的忙碌,令他的指节都洇上了墨痕,以至于意外撞见汴之梁时,连手都没来记得擦干净。
闻辞抬起写字的手,用拇指反复摸索着握笔的位置,那个曾经沾过墨水的地方,这样隐秘之处,像是藏匿在叶片上的一滴露水,受到关注时,竟然是这样的心情……
闻辞摸着,感到奇怪。
如汴之梁所说,他果然当天下午就飞回了上海,南城里少了一个人,好像生活也没什么太大的改变,太阳照常升起,月亮照常高悬,闻辞照常上课。
唯一不同是,闻辞再去小馆时,不会再有人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沉缓慢地唤一句“闻老师”。
他还碰见过几次李明也,对方似乎客气了很多,没说几句话就匆匆要走,闻辞想要问的话都没来得及预热,音乐人都这样忙吗?
国庆小长假后,闻辞开始着手准备期中考,这次期中考局里很看重,家里堂惜年天天被家长的电话折磨,还得应对父母的压力,于是见着谁都烦,连树上的蔷薇都得被它薅两朵。
于是,这段时间,闻辞待的最多的地方,是汴之梁的小馆。
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你会看见一位带着眼镜,斯斯文文的男士,坐在靠窗角落里的位置,埋头写就。
有时候,他会待到太阳落山,有时候,不过一两个时辰。
那天,姜水好奇了。
“闻老师,你怎么换钢笔了?”
一切都是汴之梁的心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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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Chapter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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