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Chapter49

闻辞连连“啊”了好几下:“哦……你……店里有点热……”

是有点热。

李明也歪着脑袋,麻雀似的探头探脑,闻辞捧着专辑,专心致志盯着那串毫无阅读价值的版号页,也不知究竟读出了什么,李明也粲然一笑:“是,我这空调最近有些问题,明天找人来修。”

闻辞合上专辑,原封不动地恢复成崭新的模样,店里换了新歌,他听出来了,是李明也的声音,大概是他专辑里的某一首。

李明也朝他指了指天花板,扬眉:“听出来了吗?”

闻辞以为他指的自己,称赞道:“很好听,你的嗓音很适合民谣。”

李明也轻“啧”:“不是,我是说,这段和声是梁哥的声音,听见没?”

他将音量调高了几格,背景音在闻辞耳边弧线式滑过,一抹原本藏在厚重男声下的熟悉嗓音,悄然探出来。

“捕捉你的眼睛在这一片暮色”

“你的无趣并不无趣”

“就像砂砾不了解自己是砂砾”

……

汴之梁的嗓音带着很特殊的质感,像是无数的沙子在海浪里翻滚,每一粒都清晰可感,用这样的声音作为和声,其实并不适宜,他的音色具有不可替代性,给人的记忆太深刻,听过一次,便很难忘记。

这段吟唱,与其说是和声伴奏,不如说是一段合唱solo,从李明也的声音逐渐过渡到汴之梁,滑出一条优美的抛物线。

闻辞完全被声音按在原地,双腿无法行走。

一段唱尽,接进重钢的旋律,好像骤然将人的思绪从当中强硬甩出来,给脑中猝然一击。

闻辞恢复了神色,朝他如常地笑:“原来是这样的风格。”

闻辞很清楚,汴之梁的加入其实完全没必要,但一旦以他演唱者的加入这首歌里,兴致便完全不一样了,他身上所带有的巨大争议,本身就是流量。

不论功过,于李明也而言,都是面向大众呐喊自己的宝贵机会,在质疑的浪潮退去后,留下的,只有李明也折服听众的实力。

这是一首超脱传统曲风的民谣,闻辞能感受到,汴之梁为此做出了多少努力。

“demo刚收到的时候我也吓一跳呢,但梁哥鼓励我试试,他都这么说了,我肯定相信啊!”李明也摇头晃脑道。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在跌宕不羁的外表下做着比谁都认真的事。

闻辞不太想继续留在这儿了,一种怪异的情绪正在猛烈包裹他,他迅速做了道别:“我得走了。”

他扬了扬手里的专辑:“后面,或许能有幸在小馆听见你的新歌。”

李明也收拾着满桌狼藉,撇嘴挑眉:“那闻老师你得失望了。”

“嗯?”

他把塑封膜包装一股脑塞进垃圾桶,站起来,拍拍手:“梁哥都不在,我的首唱没他怎么能行?”

闻辞侧过身来,语气犹豫:“什么叫…不在?”

李明也探了探脖子:“他一号就飞上海了,这段时间忙得人影都摸不到,小馆那边都是姜水在打理,你不知道?”

闻辞愣住。

他应该知道吗……

这样想着,闻辞心底却有些东西,在悄悄地下陷。他神色从容,带着平和的笑意:“开学比较忙,我最近没怎么去小馆。”

“哦……”李明也了然道,“我昨天给梁哥发消息,问他啥时候回来,他说不知道。”

他的神情一瞬间讳莫如深,带着点窃喜道:“不过听说他工作室那边有变动,可能…要拓展新业务?具体我也不懂,总之就是更牛了……估计未来得好长一段时间见不着他了,说不定以后不回丽江也有可能呢。”

李明也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止不住,思维跳跃而广泛,越扯越远,闻辞却还停留在他的最后一句话上,汴之梁不会回丽江的说辞。

花婶店里的上座率如预料般爆满。

三人点了四菜一汤,堂惜年说起自己被家长拉着在电话里谈了两小时的事,套餐分钟数直接干空,郭祁提起那个与闻老师班上同父异母的姐妹俩,话题从学校,转到校外,又从校外,转到莫名其妙的地方……

“对哦……闻老师,你那天怎么突然就去香格里拉了?都没事先和我讲一声。”

闻辞舀了一口汤,又放下勺子,嗓音淡淡:“是临时决定,暑假本身没有旅行计划的。”

在他原本规划的暑期里,应该是平静而颓废地过完两个月,如从前无数个暑假一般,不会有任何计划之外的事情发生。

“准是梁哥。”堂惜年举着筷子,不停戳碗,“把你叫走之后,我那几天看资料心里都没底。”

“说起这个……”郭祁反应比所有人都迟钝一圈,“你走那天早上,我迷迷糊糊听见外边一直有人在说话,笑得很奇怪……是…你们?”

闻辞笑得很不自然,不言语。

堂惜年耷着眼:“你想知道我那天怎么醒的吗?”

闻辞连忙伸手:“菜凉了,快,快吃吧……”

他用公筷给每人碗里都塞了好几下。

堂惜年不明所以,执着地追问下去:“你们去香格里拉干嘛呀?不是说梁哥爸妈从北京飞过来陪他了吗,你们见面了?”

闻辞被他探究的目光盯得无所遁形,却依旧保持着体面的表情,然而,拿筷子的方式,已经在不经意间戳穿了他。

郭祁咳了两声,手虚握着放在嘴边,抿抿唇:“你刚刚要舂鸡脚,我再让花婶上一份?”

堂惜年转过头来,举起手:“哦,要的!”

在服务员经过的瞬间,闻辞在空气中,与郭祁视线轻轻擦过,不留痕迹。

明天是周末日,闻辞在晚餐结束时,没克制住微醺了一下。堂惜年被朋友叫去续摊儿,郭祁不请自来地主动跟上去同行,他独自漫步在回家的路上,夜色中的水街,地如其名,仿若沉入水汽中的一幅画。

这边多是居住区,偶尔掺杂着一两家手工艺店,或者像花婶这样的夫妻小馆,家家门前都种花,这个时节,开得最繁的是蓝雪花。

蓝色冰凉地浸入夜里,混着耳边的潺潺流水声,忧郁地淌了一路。

偶尔有卡在石板缝隙间的小石子,闻辞踢着没有由来的它们,一下一下,轻轻地……从路的这头,一直滚到那头,直到某次石子飞出去,脱离它正常的轨迹,再也不能被闻辞够到,他便停止了踢踏。

因为他不可能为了踢到一个莫名的小石头,而改变自己原本回家的路线,舍近求远地只为了再继续踢到那个在半路遇见的石头,怎么想也觉得荒唐。

闻辞抱着手,不自觉摸了摸臂膀,丽江的夜,开始冷了。

比起香格里拉晴朗到不像话的碧空,这边的秋意,也来得太早了些。

下个月,就是日照金山的最佳观赏季,彼时的梅里雪山不再是光秃秃的灰色峭壁,冬季的恩赐将会为它披上一身雪白,使每个前来仰望它的人都能得见这一奇观。

但闻辞仍旧觉得他是特殊的。

和意料之外的人在低概率雨季碰见日照金山,这样的体验,人生不会再有第二次。

他还记得到香格里拉的第一晚,坐在星空下发呆的心情;他还记得睡眼朦胧一头乱糟糟在露台下晒太阳,转头却撞上汴之梁的空白;他还记得纳帕海的那个愿望,跟着水草一起飘往雪山;他还记得在独克宗古城,牵着手一起跳锅庄舞的夜晚……

闻辞是个记性很好的人,所以对他来说,记忆深刻本身并不是一件特别的事,但比起记得本身,他更想学会忘记。

要忘记什么呢……闻辞第一件想到的事,竟然是在梅里雪山两人在寒风中对峙的那个夜晚。

这不太正确,但这段记忆,就像是被褥下的一粒豌豆,像是鞋底下的一颗石子,隐隐在那儿,横生膈应。

按理说,他不该觉得这是件糟糕的事才对,他理应为此感到庆幸,感到释然,能够顺应自己的本心去做出决定,能够坚守自己的安全底线,但为什么,却想要忘记呢……?

他大抵真是有些醉了。

闻辞扶上转角的墙壁,步子在混乱的思绪里,显得虚浮飘忽,他顺着花香四溢的小巷,一路摸到木门前。

闻辞在兜里翻找好久,才从一连串的钥匙里,摸索出属于这扇门的钥匙。

院里黑黝黝的,一盏灯也没有,他在月光的照拂下凭借着记忆好不容易才找到台阶的位置,上去拉开了小院的灯。

蔷薇已过花期,正值凋零季,孤独的挂了几朵在藤枝上,蔷薇这种植物很坚韧,即便是寒冬腊月,也偶有一两朵不甘心地挂在枝头,闻辞挪开脚,才发觉自己正踩在满地落花上。

昨夜风骤,摧残了一树摇红,他弯腰,单膝抵在地面,在一地落红中,捡起几片尚存完好的花瓣,鞋底沾染的芬芳,一路踏进了屋内。

闻辞找到床头放置的睡前读物,随手翻开一页,将花瓣夹在其中,醉醺醺的状态,让他有沾床就睡的冲动,于是书页都没来得及合上,便陷入了被褥中。

那本翻开的书页上,还有他做过标记的笔墨:

.

和你在一起,

不和你在一起,

这便是我时间的尺度。

.

小院的门打开又合上,雨花巷最后一盏灯遁入黑暗,南城又结束了它日复一日毫无波澜的一天。

晨时七点,闻辞房间的窗户,突然被一粒石子敲响。

就像砂砾不了解自己是砂砾,出自博尔赫斯《不可知》

结尾处那首诗出自博尔赫斯《威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9章 Chapter49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六十二年冬

西江的船

狩心游戏

貂珰

橘涂十一日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窗外那片云
连载中越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