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里，一个顶着合成ai头像的人正在发言。
【老师的职责是什么？教书育人你们做到了吗，家长每天上完班打开微信就是你们老师的艾特消息，那么多消息我每天看得过来吗？】
【学生的作业情况是你们老师应该处理的事，不然家长把孩子送到学校来干什么？每天群里都在艾特这个家长，艾特那个家长，我们不是老师，你们才是！】
【你们有什么权利把元羽的作业发到群里？这是在侵犯未成年人的**权！我有权向教育局举报你们！】
……
内容喋喋不休，还一直在弹出新的，闻辞脑子捏着手机，面色沉着。
“闻老师，元羽他大爹来了……”在一旁站了老半天的秀秀，抓着门框，这时才敢悻悻地出声。
二班门口围了不少人，闹哄哄的，上课铃已响，走廊上没有学生，只有转角处围了几个上体育课自由活动的脑袋瓜，探头探脑，这节是王老师的数学课，此刻她站在门口，和一位高汉苦口婆心，面红耳赤说着什么。
元羽站在两人中间，鞋底不停地搓来搓去。
“家长，请您冷静，现在是上课时间，有什么问题可以先到办公室商谈，我们不能耽误其他孩子上课……”
高汉甩一把拉过元羽：“今天你们不给我家娃儿一个说法，我就不走了，欺负家里没人是不是，还配当老师！”
两人就要动手，闻辞箭步冲过去，挡在王老师跟前，他侧过头，眼神示意。
王老师到教室里让学生们先自习，转头拉上了门。
“你们来再多人也没用，我要举报你们！”
闻辞抬手轻扶眼镜，体面一笑，朝他伸出手：“元羽家长您好，我是二班的语文老师，姓闻。”
高汉瞥过他的手，无视，移到脸上，睨眼盯着他看了会儿：“你就是闻老师？”
闻辞镇定道：“是。”
背影突然猛地一晃，闻辞一个踉跄，后撤了半步，他从镜片后抬起头，急忙拉住了要出头的王老师。
谁也没想到他会直接动手。
“这位家长。”闻辞语气正肃，“如果你要动手，我们就需要去警局解决了。”
高汉指着他的鼻子：“别以为来了个男的我就怕你们，叫警察，叫啊，我倒要看看这些当官的向着谁！”
“你身为元羽的语文老师，他的作业是否完成是你的职责，他没做完，没做好，你们不应该教导吗？你凭什么把元羽的名字发到群里，未成年人保护法你们不知道吗？简直枉为人师！”
被家长为难并不是第一次了，闻辞在省重任教时，甚至收到过“我家孩子不能坐窗边”这样的无理要求。
每个班级都有独立管理的班级群，便于老师定期在群里反馈学生的学习情况和作业安排，若是每一条都单独回复，像闻辞这种一人带好几个班的，每天别想备课了。
按照惯例，每日都会在群内反馈昨日作业完成情况，以便家长了解孩子的学习进度，也是为了防止有学生撒谎的情形出现，这种制度称不上完美，但对于每天课时繁重的老师们来说，已经在有限能力内做到了极致。
闻辞深呼吸，露出笑容：“家长，我们到办公室慢慢谈，现在是上课时间。”
围起来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楼上高年级的学生向下张望，被其他老师呵斥着“危险”驱散了回去，有些个被请到学校来的家长，也在这时驻足。
场面很难看了，传播出去，会对学校有影响。
闻辞清楚要速战速决，他伸出手做出相邀的动作，然而高汉竟然直接把闻辞拽了出去：“你们今天必须就在这儿给我个说法，让大家都看看——”
闻辞比力气还没输过，他稳住身形没被对方的猛力拽出去，王老师却慌了想要前来制止，高汉果断地一掌推开，把她推到了门上，哐当一声。
不知道是怎么打起来的，等其他老师从办公室全部出来时，王老师乱糟糟的头发已经把脸完全遮挡，连平日那副棕色框架的眼镜都看不见了，而闻辞呢，挡在女士跟前，已经完全和人扭在一块儿了。
郭祁下完课急急忙忙从三楼下来，挤进密不透风的人墙，手里夹着课本不停地说着“让让，让让”，在他奋力往前蹭步的途中，似乎被一个背型宽厚的男人撞到了肩膀。
保安拉不住，几位男教师无从下手，这种场面多一个人动手，就会带来更多未知的麻烦，更要命的是，今天魏主任还去县里出差了。
“王老师……”闻辞的声音从空隙里泻出来，断断续续，“先给，方警官打电话。”
高汉力气大得吓人，一人顶他们两个壮，旁边的老师们又不敢贸然出手，拉过几次，全部被打了回来，王老师在夹缝中连连点头。
大概是被听到，王老师的手机刚拿出来，便被高汉抓了过去，高高扬起，即将摔在地上。
一双手径直夺过手机。
大抵是生出了幻觉，闻辞竟然在这会儿，看见了一个和汴之梁长得极为相似的人。
……
普洱在透明的茶杯里翻滚，气泡冲开，方警官把三杯茶推过去，看看他们，叹气，摇头。
“元杰海啊……”方警官点点手指，万般无奈，“怎么又是你？”
他坐下来，语气严肃：“你自己说说，今年第几回了！”
汴之梁这会儿从外边回来，敲了敲门：“方警官。”
方警官朝他抬眉，示意那头：“回来了，那儿呢。”
饮水机边，闻辞坐在警局的沙发上，手里还攥着一小节纸巾，轻点擦掉嘴角的血。
“来。”汴之梁在旁边坐下，从袋子里拿出碘伏，拧开，“先消毒。”
闻辞的口腔在刚才的混乱中被打破了，正好在嘴角的位置，现下微微泛起红肿，好在并没有破相，脸上并无其他伤痕，大部分都集中在手上，汴之梁扶住他手腕，轻柔拿开：“我看看。”
他总是有无限温柔给闻辞，好像面对这个人，永远不嫌够，闻辞有时候甚至会赖皮地想，这不能怪他，任谁面对这样一个人，都很难不沦陷。
闻辞抿抿嘴唇，生硬抽回手：“我自己来吧。”
他实在不想被汴之梁这样长久，持续地捏着手，只觉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开始在陷落。
麻烦事。
汴之梁不言不语，径直扣住他的手，拉到胸前，单手打开了桌上的碘伏，用两指勾起棉签，朝瓶身里轻松一蘸：“别动，我有事问你。”
他语气淡然，不容置疑的意味却很重，令闻辞一时间不再敢回绝，俨然成了被审问的一方。
闻辞喉咙一滚。
“嗯。”
汴之梁动作轻缓，棉签接触到闻辞的手背时，一点不抖，因为太轻，于是湿润的棉花扫过闻辞伤患处时，冰冰的，还有些酥痒。
闻辞的手指不自觉往回缩。
而汴之梁的手，却开始微微用力。
“元羽这学期转到你班上的？”
闻辞应声：“嗯，她妈妈带来报名的。”
“你跟他妈妈有联系？”
“联系过，联系不上。”
汴之梁短暂的沉默，让闻辞察觉到不对劲：“怎么了？”
他露出为难的神情，欲言又止，然后笑道：“有点复杂，警局也联系不到他妈妈，可能……”
看他神情，闻辞心底隐秘地打起鼓，试图逃避自己的猜测，迟迟不敢问出口。
汴之梁换了根新的棉签，重新蘸取药水，拾回情绪：“嗯，元羽爸妈呢，当初结婚情况有点特殊，只听姜水简单提过，后来因为家暴，闹进警局好多次，都成方警官的常客了。”
“元羽这位叔叔，以前盗窃蹲过几年，县里对他一直重点关注，但还是闹了不少事。”
听完这些，闻辞一时心情复杂。
他最不想看到的情况，还是遇到了。片刻后，闻辞出声：“这种情况，走法律也很困难……”
大概是汴之梁的错觉，他竟然在闻辞脸上看到了“物伤其类”的情绪。
当然，他不愿去构想这种可能。
“妇联介入过几次，但都无济于事，婚姻对女性存在的制度缺陷短时间内很难得到改变，所以元羽妈妈这种情况，在偏远地区很常见。”
闻辞哽声，说不出话。
汴之梁知道他一定想到了什么，但那些无身份的三无立场，把汴之梁的所有话都堵了回去。
“闻老师。”方警官在那边招招手，“麻烦一起来做个笔录。”
“哦，好的。”闻辞的手就这样自然的从汴之梁怀里抽走。
“姓名。”
“闻辞。”
“年龄。”
“28。”
“说说吧，今天下午怎么回事。”
一早做好信息录入的元杰海，此刻又按耐不住了。
“警官，我已经说过了，这件事我的诉求就一个，让他——给我们道歉。”元杰海指着闻辞，又要站起来。
“给我坐下！”方警官斥道。
元杰海被喊回来，坐下猛猛灌了大口茶。
闻辞坐着，背脊很直，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
在接下来短暂的平和里，双方简单叙述了这场闹剧的来龙去脉，方警官听完，也是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行了。”他撑着头，一手写字，“元杰海，你知不知道，妨碍教职人员的公务是违法的？还想进去？”
“方警官，你冤枉我了啊，这事明明是他们学校有错在先？我家孩子的自尊受到了侮辱，给未成年人造成的身心伤害谁来负责？这种人还配当老师！？”
后方长桌突然“咚”地巨响，吓得众人一抖。
汴之梁缓缓起身，朝这头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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