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闻辞,因这句话,一举一动变得很缓慢。车停在路边等行人,汴之梁望着后视镜,稍许出神。
他的脑子,好像因这句话,突然转不过来。
这样矫情的话,从他嘴里说出,竟也只觉得文艺。
旁边的车驶动,汴之梁踩下油门,车发动的瞬间:“很有趣的说法。”
只是说法有趣吗?
风带起一阵落花,跟着轮胎惯力飞出道边。
闻辞看着窗外,有桂花从他眼尾擦过,倏然笑了一下。
这个时节的天气,实在不像听话的小孩,不过从警局到小馆后这段路,天气就骤然盖上了阴云,闻辞靠在窗边,指尖夹着一柄细长的勺子,远远瞥见玉龙雪山那头,罩上了雾蒙蒙。
或许是雨夹雪,或许是一场不合时宜的细雨斜风。总之,今日登山的人,大抵要意兴阑珊地失望了。
闻辞还在思考这场雨究竟会不会落到小城里来,便听见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闻老师。”汴之梁手摆出一排密封罐子,分层别类,颜色深浅不一的咖啡豆挤满其中,管子外壳还细心地贴上了标签,他颇为尊重道,”有喜欢的豆子吗?”
闻辞不是手工咖啡的沉迷者,他上班最常光顾的就是瑞幸每周送赠优惠券的“生椰拿铁”,偶尔也会试试美式,实在不深究,他觉着自己喝咖啡的水准和喝速溶的顾客应该差不了多少,只是停留在“喝”的阶段。
于是面对汴之梁这个较为专业的询问,他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他看向身后一排排专业的研磨萃取机器,闻辞甚至叫不出他们的名字,毕竟,在他去过的咖啡店里,只需要对着菜单胡乱一点,剩下要做的就只是等待。
闻辞认真看过一眼那些豆子,问道:“店里没有菜单吗?”
汴之梁微微抿唇,眉心柔和地拧起,偏着头沉吟“嗯”长了尾音:“店里有,但我没有。”
实在是答非所问的回答,令闻辞也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嗯?”
汴之梁开始挽袖子,动作随意,又略显熟稔,衬衫下的胳膊,和记忆中闻辞夏天见到时并无变化,在稍许用力的时刻,肌肉呈现微鼓的状态,那是美术生最喜欢的线条分割线,闻辞想。
汴之梁轻轻地笑:”小馆的咖啡不是我做,我的手艺,仅限私人,不予公开。”
他双手撑在工作台边,肩角顶起衬衫,绷出肌肉的弧度,隐秘而难以言喻,“所以,没有菜单。”
闻辞呼吸紧了一下,他不太确定,但他兀自把这理解成了一种汴之梁对自己的特殊关照。
一种,出于特殊目的的特殊关照。
他无措:“其实,我不太了解咖啡。”
汴之梁没有露出过于惊讶的神情,反倒是自如地点点头,他的指尖从台面上的咖啡罐依次游走而过:“也没什么好了解的,就是大豆绿豆。”
高雅格调的艺术形式,从他嘴里说出怎么就如此糙呢,闻辞没忍住失笑:“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品种吧。”
汴之梁选好了两罐豆子,看向他,面不改色道:“同样是豆子磨成粉,一个是洋气的咖啡,一个是早餐店的豆浆,装进杯子里,谁知道你喝的什么。”
他有时候的思路逻辑真是让人毫无辩驳之力,即便闻辞知道这是他的歪理,竟也只能默默承认他说得对,跟着他胡言乱语:“那你要现在要用咖啡豆给我磨出一杯豆浆吗?”
“那不行。”汴之梁在桌后笑着,“喝咖啡感觉像是在约会,喝豆浆……”
他停顿。
“感觉要一起赶早市买大白菜了。”
“……”这刹那,闻辞觉得自己原先酝酿起的那点优雅氛围,稀碎一片,被汴之梁一股脑倒回了大瓷碗里,连带着那点无所适从的尴尬,也全然忘记了。
“你这话可别让咖啡店的老板们听见了。”
汴之梁理直气壮:“我不就是?”
与他说话,真是一场未知的冒险。
两罐品类不同的咖啡豆被推至跟前,汴之梁摊开手,介绍道:“喜欢基础搭配,拿铁,卡布基诺这些,还是尝试一下浓缩?”
见闻辞盯着罐里的豆子左右为难,汴之梁补充道:“浓缩的口味会更纯粹一点,如果此前没有尝试过,大概会不喜欢,也有首次尝试就相见恨晚的,这得分人。”
闻辞指指罐子:“它们看起来,似乎没差别。”
见状,汴之梁直接打开了罐子,递到他面前,示意:“看看。”
闻辞还在犹豫着,但豆子馥郁独特的香气,已经霸占他整个鼻腔,他在怂恿下,接过陌生的咖啡豆,尾指毫无知觉,与汴之梁的拇指火光相擦。
很快,快到如果闻辞不够敏锐,压根不会察觉。
但汴之梁的体温,总是与他有着微妙的差异,热而沉,那皮肤表层不同于自己的触感,像是被外来者侵袭般,全身即刻拉起警报。
闻辞感到胸腔内,重重地跳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汴之梁,对面似乎毫无知觉,对上他的目光,眼尾散着浅淡的笑意。
闻辞抿了抿被风吹得干燥的嘴唇:“这种豆子叫什么?”
“没有名字,这种是拼配豆。”
陌生的词汇出现:“拼配豆?”
“嗯,简单来讲,就是不同种类的豆子混合物。”汴之梁用器皿从罐子里舀出几粒,放在手心,拨弄,“你看,我这盒里就有危地马拉,巴西,苏门答腊等等,偶尔我也会在研磨时加点别的,全看当天心情。”
“这个搭配没有讲究吗?”在闻辞的印象中,咖啡领域是堪比化学实验,严苛按照配方表来执行每一个步骤的。
汴之梁把其中一枚豆子掰开,一分为二,将其中一半递给闻辞,自己拿起另外半边轻嗅:“理论上来讲,是有的。”
闻辞也学着他的样子,闻了闻,略微的苦涩中,夹杂一点烘烤的香气,像与人交谈时未说完的话。
“所以,这又是你自己的‘灵机一动’?”
汴之梁看着他,轻轻的笑了:“闻老师,什么叫‘又’,我这是创意料理,每个咖啡师的都有自己独特的拼配比例,但在研磨时,却没办法保证每次拿出的豆子都和原先的配方比例保持一致,有时某种豆子占据比例过高,就会偏酸或者偏苦,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每次喝到的拼配豆咖啡,都是独一无二的。”
独一无二,放在商品套路里,又是个很好的卖点,闻辞想,像他这种肚子里装满了奇怪小知识的人,真是个天生的销售。
“现在大多连锁店里的咖啡,招牌热门都是拼配豆,大众接受度会高点,比如你喝过的瑞幸。”
闻辞诧异:“你怎么知道我喝瑞幸。”
“刚刚不知道。”汴之梁挑眉,“现在知道了。”
套路,都是套路。
闻辞不理会他,捧起旁边的罐子,问:“那这罐呢?”
因为没有装满,所以豆子随着动作的倾斜,发出骨碌细碎的声响,沙沙的。
汴之梁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这罐啊……”
“每克比黄金贵。”
“??”闻辞忙不迭放下,仿佛甩开个定时炸弹,表情卡在脸上下不来。
“做什么。”汴之梁哭笑不得,又颇为无奈,“一罐咖啡豆而已。”
闻辞也学着他的语气反问:“对啊,一罐咖啡豆而已……”
竟价比黄金。
“还好,我爱好不多,偶尔花点小钱,无伤大雅。”
无伤大雅。
闻辞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凡尔赛,但他知道,汴之梁这番话并无撒谎,不过他的常态,连换车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自然不会在乎一罐咖啡豆的价格。
但闻辞依旧感到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贵?”
汴之梁仿若寻到同类似的点头,嗯道:“是吧,我当时也是这样想,所以就托人拍卖回来尝尝。”
闻辞又是一诧:“还得拍卖……”
怪不得贵呢。
“这个品种叫瑰夏,产自巴拿马,很多年前还长在埃塞俄比亚时,连名字都叫不出。”汴之梁道,“不同的生长环境,造就了它不同的风味。”
闻辞观察着那罐咖啡豆,它立在一众罐子里平平无奇,并无差别,实在难以想象,每一粒豆子背后,都藏着这样纸醉金迷的故事,或许在它生长在中美洲的庄园里时,也不会料想到会有今天。
闻辞的眼神在每一粒豆子上游走,他想到什么,眼底开始黯淡,玻璃边缘的反光上,倒影出汴之梁颀长的白色身影,或许,这就是他到达不了的埃塞俄比亚。
他们产自天差地别的两个地方。连各自散发的风味,都迥然不同。
罐子揭开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闻辞抬眼,看到汴之梁盛起瑰夏豆,放进研磨的器皿中。
“你干什么?”闻辞盯着他的动作。
汴之梁将豆子称好,整齐摞在萃取手柄中,有条不紊:“做拿铁。”
闻辞看看他,又看看豆子,再移回到他脸上:“用这个?”
瑰夏?
汴之梁擦了擦手,端着手柄:“有什么问题吗?”
闻辞恍然被他问住,愣了半天,才干巴巴的吐露出:“太贵了吧……”
他充满利益交换的社交本能,在此刻重新发作,强烈的不安感让他不自觉鼓估量起对方这份好意的价值,开始精心筹算,像压在背后的山。
“贵的衬你。”汴之梁却说。
主理人汴之梁上线……(不是)
云南bistro,你爱了吗?[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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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Chapter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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