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之梁盯着回礼两个字,久久发怔。
酒馆里倏然响起惊呼,舞台左侧,有顾客不小心打碎了杯子,汴之梁赶忙起身去处理,等他回来,坐下,才开口佯装不经意道:“你有闻老师微信?”
李明也划拉着朋友圈,头也不抬:“嗯哼。”
“什么时候。”
李明也纳闷了:“什么什么时候?”
汴之梁重新起了一瓶酒:“什么时候有他微信的。”
“哦。”李明也回忆道,“就上次啊,来酒馆接风宴的当晚,我们都加了微信。”
他歪过来:“你没有吗?”
“……”
汴之梁没有接他的话,眼神只是无目的地空空落在酒馆内,跟着灯光四处漂浮,李明也察觉出他今晚情绪的一分不对,却又不知是何原因,他向来不懂汴之梁,就像他不懂,当初汴之梁为什么从名利双收的上海,躲到这样一个穷乡僻壤来。
“你有事找他哦?”李明也绞尽脑汁,只能想出这一个合理缘由,见人依旧没反应,道,“我把他微信推给你了。”
汴之梁的回答很奇怪,但也不算欺骗:“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往前走,还是向后退,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该不该走到那一步,不知道闻辞对他的疏远,究竟是为什么,不知道闻辞,到底是不是……
一切都是未知。
汴之梁没有添加,握着手机,从酒馆,辗转到了家里。汴之梁住在酒馆隔壁小巷里,那是一面有着整墙蓝雪花的小院,从二楼倾泻到墙角,蓝色飞瀑,像玉龙雪山峰顶终年不消的云。
二楼亮着灯,汴之梁洗了头,也不吹,像是某种延迟满足的仪式,他必须要自己等待,必须要完成这一切,等所有阙值被拉到了顶峰,他才坐在台灯下。悬起的指尖,仿佛要点进的是通往什么新世界的大门,没有犹豫,他点开了李明也推送过来的卡片。
昵称很简单,只有一个大写的“W”。
头像上,一只海鸥正在夕阳下叼薯条。汴之梁犹豫着点开了放大,接着,眉毛越蹙越深。
“去码头……整点薯条?”
他疑惑着试图验证自己的猜测,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这副无厘头短漫与闻辞整个人联系在一起,他以为,闻辞是那种会用着江南小调的清雅头像的人。
有点出乎他的预料。
愈演愈烈的好奇心,促使着汴之梁点进了他的朋友圈,意外的,闻辞的朋友圈竟没有三天限制,半年一年也没有,毫无保留,坦荡地展露给所有来客。
这与他认识的闻辞,印象里那个总是拒人千里之外,留有余地的闻辞,太不相同。
朋友圈内容很简单,图片甚少,文字占半,剩下的,是各种教育公众号或学术链接。
汴之梁点开了那吉光片羽的几条原创内容。
第一条,是最新发的,发布时间在4月12号,闻辞拍摄了一张南城的晚霞,配文:走走,不停停。
评论区有点赞的共友,多是南小的老师,李明也独树一帜,在评论区异常活跃,高呼:闻老师!晚上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吹礼花]。
闻辞的回答很礼貌:谢谢。
汴之梁恍然想起,12号那天晚上,是接风宴,他竟然给忘了。
那天的晚霞,的确很美,悬在天边,照了满院通红。
李明也口里的朋友,是他吗?汴之梁侥幸地念道。
第二条是一本书摘,是在新年前发的,汴之梁没有仅凭一句话便能识书的渊博本领,他只看到闻辞画在角落里的笑脸,头上还顶了个小太阳。
图片上那首诗,是这么写的:
青青的野葡萄
淡黄的小月牙
妈妈发愁了
怎么做果酱
我说:
别加糖
在早晨的篱笆上
有一枚甜甜的
红太阳
闻辞配了三个字:挺有趣。
汴之梁看到这里,思绪短暂的停滞了一会儿,这首诗在他脑海里,自动配上闻辞的声音,伴随他说话时的语气,缓缓朗读出来,逐字逐句…他在心底消化着这样的闻辞,那样鲜活,细腻,又有点趣味的闻辞。
令他有些欣喜,又有些哀伤。
在他未曾知晓的角落,闻辞,原是这样活着的。
汴之粱接着往下滑,第三条,是一句很简短的话,没有配文,也没有任何符号表情,灰败,而兴尽阑珊:【窗外是佛罗伦萨,桌上是死。】
陡然猝变的风格,霎时令房间内的空气都落下,窗外风停了,一切变得静悄悄,沉入寂寥的夜里。
就像,他与闻辞初见的模样。
置身无草的荒原。
这不像一句诗摘,也不像出自个人之口的感言,看得汴之粱没头没脑,无从思考,他不知道闻辞发出这条朋友圈时在想什么,也不知他是基于何种契机,才想着要打出这样一行字。
他想要看清闻辞,了解他,靠近他,却发觉在每一次靠近时,又离他更远。
越是走向他,越是迷雾重重。
汴之梁还欲继续往下滑,猝然到了底,他指尖空空地拉了几下,只有不断弹回的空白底,汴之梁点开最后一条朋友圈,发布于一年半之前,那是一首歌曲分享,陈绮贞《旅行的意义》。
这回,闻辞依旧只有短短的四个字:去丽江吧。
窗帘动了一下,夜深,又起风了。
.
风季过后,就到了旺季,汴之梁店里最近的生意越来越红火。
他也越来越不太敢出门。
逢五一小长假,小馆上座日日爆满,不知哪位好事群众随手偷拍了店主,转头发到网上,眼尖的网友瞬间认出——这不是前几年横扫各大音乐盛典的制作人汴之梁吗!
网络无**,一时间,连带着汴之梁这几年的底裤,全部被扒了个干净。
【昨年去丽江玩拍的,当时就觉得老板好帅,是不是他?[图片]】
【前几个月也见过他,当时在买花儿呢[图片]】
【我去,怪不得这几年没听见过他消息了,原来是跑云南躺平了。】
【我就说这几年内娱的ost怎么越来越难听了】
【我听说他好像还在小学上课,不知真假,求证。】
汴之梁翻着评论区,平静的好日子这就被打破了,面上闷起了一团乌云:“姜水,你去挂个禁止拍照的牌子在门口。”
他想了想,又严谨补充:“禁止拍摄老板的牌子。”
姜水躺在树荫底下,作壁上观地摇扇:“委屈一下,最近生意好着呢,别扫兴。”
“……”
汴之梁想来自己一个靠实力吃饭的选手,到头来,重回大众视野,竟然还是因为这副皮囊,顿时不知该哭该笑。
看得心烦意乱,他索性丢了手机。
“要不你回去继续写歌儿,赚了钱呢,开心就给我们捐点,不开心就自己个儿留着。”姜水眯着眼睛,诚恳道,“我可听说了啊,县里有扩修三朵街的想法,就是还在筹资金呢。”
汴之梁懒抬着眼皮:“感情我就是个ATM呗。”
“嗯,那可不。”
“我这建议很实在嘛,你不知道网上评论区一堆求合作的,全是艾特自家哥哥姐姐,跟见着财神爷似的。”姜水拿着扇子点了点,“你回去,稳赚不赔。”
“诶诶……你干嘛!”
汴之梁夺走了扇子,转身直下一楼,楼体委屈地吱呀扭动,承受着来自老板的三把火。一道挺拔的身形穿过内院酒馆,直奔前厅,跨过桌椅,掀手拨开一路的竹帘,直接跨到露天小院内,从斑驳树影下匆匆而过,站到了吧台后。
片刻后,小馆内的音乐,转而一变,换成了首舒缓的吉他声。
二楼,躺椅上的姜水听见前奏,登时四肢一摊,哀嚎:“啊——怎么又是这首!”
汴之梁坐在槐树下,端了一杯甜白,半杯冰,半杯酒,他散漫地仰着头,微阖双眼,风从发梢眉间穿过,带着花香,手指搭在花台上,跟随音乐,有节奏地一敲一落。
嘴里不知不觉,也浅浅地哼唱起《旅行的意义》。
…
“你看过了许多美景
“你看过了许多美女
“你迷失在地图上每一道短暂的光阴
“你品尝了夜的巴黎
“你踏过下雪的北京
“你熟记书本里每一句你最爱的真理
“却说不出你爱我的原因”
…
好多年前的老歌了,汴之粱依稀记得第一次听这首歌时,自己都还是个学生,当年,他不止一次和朋友讨论过“美女”这个词过于突兀的问题,他那会儿研究了不少唱作风格,听得又杂又乱,什么都想试试,一切都觉得皆有可能。好像所有人,都不如他牛b。
那会儿,他也没有谈恋爱,也没有遇见足够令他动心的人。一个写过那样多情歌的人,谁会想到竟然连恋爱都没有谈过。
汴之粱到现在也认为,他的创作,只是一场侥幸。
《旅行的意义》,实则讲的并非旅行,汴之梁写那样多的歌词,读过许多晦涩的含义,知道这首歌讲的无非四个大字——
你不懂我。
你不懂我,闻辞,究竟谁没能读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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