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清蕴慌忙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熟悉的面庞。只是来者风尘仆仆,面上风霜未减。
“爹爹!你回来啦!”
前些日子江南水患,贺尚书一去便是三个多月,今日好不容易回来,本应在宫里办事,但是府中遇上了这样的事,他担心女儿安危,只得提前赶回。
“我的好蕴儿,可受了什么伤?快让爹爹看看。”
话音未落,贺清蕴已从他怀抱抽身,张开双臂亮堂堂的转了好几圈,笑着回道:“我没什么事啦,爹爹,你不在的这些日子,皇后娘娘将我照顾的很好。”
贺尚书只觉怎么看都看不够,又是一把将她拉进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柔声说道:“今日的事,太子殿下在来的路上便同我讲了,蕴儿,你做的很好。”
“不过啊,在爹心里,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
话毕,贺尚书又是紧了紧怀抱,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言语间带了丝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那爹爹呢,这些日子过的可还好?没有我在你身边陪着你照顾你,有没有受什么伤,或者是……江南疫病?”
贺清蕴从他怀抱中挣脱了出来,拉着贺尚书坐到了一旁的玉几上,眸中尽是关切。有的时候伴随着水灾而来的,往往是数不清的疫病,以及……暗流汹涌的动乱。
如今虽已停战了十余年,百姓休养生息,可天灾疫病仍是时而袭来,她虽处在都城的“温柔乡”内,却仍不免担心。
“这些日子倒也还好,当地官员处理的也算是井井有序,你爹我为官多年,不过是出趟远门,叫蕴儿如此担心,倒是爹爹的不是了。”
听得他声音微微嘶哑,贺清蕴忙的给贺尚书倒了一杯暖茶,笑着说道:“爹爹光打趣我了,都累成这样了,也不歇歇。”
望着眼前小女一副眉眼弯弯的模样,贺尚书终是无奈,只得笑着接下了茶碗。
“你呀……”
真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他心想。
“最近几月凌江城来往纷纷,并不太安稳……”
贺尚书忽的抬起双眼,望着小女,眼中闪过些许震惊,这本是他该嘱咐给贺清蕴的话。
“我虽不知爹爹经历了什么,又或是朝堂局势,但今日发生之事,却是让人不得不担心,爹爹,你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定要说出来同我商量。”
似是想到了什么,贺清蕴又补充道:“听闻云秦使者来朝,可如今……贺兰长信受了重伤,尚是需要在府中修养,不知爹爹如何打算?”
贺尚书缓缓饮下了一盏碧螺春茶,眉头轻皱,面上担忧之色却忽而消散,只开口回道:“想必蕴儿心中已有了打算吧?”
贺清蕴却只是摇了摇头,她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白日种种,以及……沈砚修的话语,一时间有些踟蹰。
“蕴儿不必担心祸及东府,随本心所想便好,爹爹都支持你。”
贺清蕴倏的抬眸回视,可贺尚书却依旧是笑容浅浅,让人不由心生暖意。
半晌,才缓缓开口回道:“也好……那就等他伤好些,再回宫吧……我让文舒照顾他,太子殿下又派了贴身侍从文思过来,想必不会出错。”
贺尚书又是沉吟许久,他只点了点头,默默饮茶,过了一会,他起身轻轻弹了下贺清蕴的额头,随后说道:“蕴儿早些歇息吧,朝中还有事务要处理,爹爹先回书房了。”
可贺清蕴此时只觉脑中乱作一团,这一天之内发生了太多的事,让她一时思绪万千,难以思索明白,直到看着自家爹爹已经走远的身影,才愣愣回头,忙的招手说:“爹爹也早些歇息!”
夜色微凉,她一路小跑送着贺尚书进了书房,待看到书房再次燃起灯火后,一时间望的不由出了神。
她自幼丧母,听姑姑说,十三年前三国大战,她的爹娘便是在那时相识。彼时,她的娘亲是一位心怀悬壶济世之志的医女,平生所念之事不过是尝尽百草,著书传世。
那时的爹爹,也只不过是一个怀有百工之志的寒门落魄子弟,机缘巧合之下与当今二位圣上结识。战争爆发后,为了守护两国子民,三人一同上了战场。
她的父母,便是在那样一个狼烟四起、民不聊生的日子中相识,一路相互扶持。
贺怀川原本想着等战争结束后,便随韩素伊归隐山林,一个悬壶济世,一个探寻百工之道。可偏偏是天不遂人愿,皇权更迭,江山易主……终归是要付出流血牺牲的。
最后,一个遗憾离世,一个放下心中之志,投身入仕。
此去经年,再无良辰好景,贺怀川早已从当年那个痴痴呆呆的毛头小子,一步一步变成了如今一品太子少傅,权倾朝野的东府家主。
她就是在那样的硝烟战火中出生的。只可惜还未来得及承欢膝下,战事迭起,兜兜转转,过了八年颠沛流离的生活,这期间若无沈砚修一路相护,她怕是不知要命丧黄泉多少回了。
战事结束以后,苍梧与景国二朝合并,她被接到皇后膝下,认作养女抚养长大。
正出神之际,只闻周身北风阵阵,夜凉如水,她衣衫单薄,不由被呛得咳了几声。
又是脑中清明了些许,她踱步回到了房中,看着贺兰长信熟睡的面容,心下不由思绪万千。
贺兰长信比她还要年长三岁,十五年前云秦战败,不得已送出质子来到苍梧国,彼时,贺兰长信不过一十岁稚子,早已习惯了云秦的文化,于这苍梧风俗并不愿多加了解,在这宫中格格不入。
圣上皇后也因战事的原因无暇照顾他,不过与其说是无暇,倒不如说是不愿,是心存芥蒂。
这战火绵延了十余年,多少将士百姓为此牺牲性命,又有多少冤死的无辜亡魂深埋地底?
把他放在苍梧宫中,是搁置,也是立威。
那时的贺兰长信,似一只桀骜不驯的鹰,本应翱翔长空,却被迫来到异国他乡,承载着本不属于他的使命,从一个不起眼的云秦庶子,到苍梧宫中孤苦伶仃的弱小质子,再到如今的圣上心腹,谁也不知他这一路走来究竟经历了什么。
贺清蕴就是在他初入宫廷之时与他相遇,彼时,这宫中无人照拂贺兰长信,他在本国时便是饱受欺凌,来到这里后境遇也并未多有好转。
那时,贺清蕴并不认路,行差踏错来到了这皇宫别院,误打误撞与他相识,虽不知他的身份,却也愿意好心搭救,日日为他送来吃食,为他讲述苍梧文化,虽算不上移风易俗,但日日下来,贺兰长信的处境也是好了许多。
后来的后来,直到沈砚修发现了贺清蕴的行迹,她方知贺兰长信的身份。
说毫无芥蒂是假的。
可是事已至此,再是无可奈何又能怎样……
在两人的帮助下,贺兰长信顺利受到了皇后娘娘的重视,他本就天资聪颖,出色无比,很快便在同龄人中脱颖而出,一步步受到重用。
就连不久后皇后的千秋宴,都是由他与贺清蕴联手操办。
今日之事……倒是连连出现意外,若没有他及时相助,后果不堪设想。
但她左右琢磨着沈砚修的话,又联想起云秦使者入京一事,一时间难以决断。
听闻……云秦国主下了圣旨,言贺兰长信若是归国,便立他为云秦国太子,两国永保和平。
贺清蕴轻轻为贺兰长信掖了下被角,又是细细嘱咐了文舒一翻,才走出房间。
她来到了前院,望着院中残景,心下徒增几分慌乱。
本是已经轻扫好了的院子,可这地上,却无端的多了几支箭矢,她俯身查看,却只觉熟悉。
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今日的场景……
望月楼中,来者一袭白衣红带,一副银色半边面具之下,那双浸了清泉般的面庞若隐所现。
院墙之上,那人一袭黑衣迎风而立,面上的玄狐面具泛着阵阵寒光。
这到底……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思及此,她又是叫来文湘细细叮嘱一番:“舒儿,这些日子看好内院,一旦遇上居心叵测之人,定要及时通报。”
文湘点了点头,但望向她的眼神中却隐隐带着几丝担忧:“小姐真不打算回宫去吗?今天发生这么多事,文舒实在担心……”
贺清蕴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回道:“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啊,刚才指挥人收拾了这么一大堆烂摊子,倒要好好休息才是。”
“我的好湘儿,快些去膳房用膳吧,我给你备了你最爱吃的八珍糕,不必在这里陪着我了。”
文湘犹豫的看了她一样,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受的住自己那正咕咕叫的肚子,只得缓缓退下,临行前,还不忘关切的再看贺清蕴几眼。
看到她彻底走远后,贺清蕴又是细细观察了四下,见确实没有什么异动后,叫来家仆搬来了梯子,来到了院墙之上。
只见那里,正静静的放着一个鱼龙玉佩,待着佳人来寻。
这玉佩……不正是自己白日在望月楼中挟持自己的那批人马中所见到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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