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癸卯九月

阴云沉沉压在心口。

尹逸垂下眼,无声叹息,默不作声地转身回府,绕过青石影壁,步上折几回廊,便离筑银苑没几步了。

潘望仁在院里等得心焦不已,不顾服侍小厮的阻拦,闯出院子,步履匆匆地踏上回廊,抬眼一瞧,尹逸同秦家二郎一前一后,正一道朝这边走来。

“逸儿!”

尹逸听到熟悉的声音,脚下一顿,抬眼的瞬间,唇边下意识扬起弧度,标准的与往日如出一撤。

她快步迎上,弯了弯眉眼,“潘叔。”

潘望仁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个遍,压在心头的大石才挪开了半寸。

秦衍单手负在身后,步调轻缓,不紧不慢地落后二人几步,他神色冷凝,眼皮微敛,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尹逸那条伤腿。

尹逸浑然不觉,搀扶着人往院子走,“方才潘叔可是有话要说?”

潘望仁拍拍她的手,“我想着,科举是大事,若是冬月北上,途中遇风遇雪不知要耽搁多久,若是误了春闱那可得了。”他摇摇头,“冬月启程不妥,日子还是定得早些的好。”

尹逸目光轻闪一瞬,“多谢潘叔记挂,只是此事……非我不愿,眼下草木居遭了贼盗,阿翁和刘叔又受了伤,若此刻离乡抛下尊长……逸儿…罪责难当……”

潘望仁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尹逸没压着声量,字句轻轻落进秦衍耳朵,他眉尾一抬,倏地掀起眼皮。

尹逸轻抿唇边,摇了摇头,“伤势并不打紧,只是药堂修缮很须些心力。”

潘望仁松了口气,思绪转了转,两手一拍,转身便走,“你等着,我回去拿些银子,作路上盘缠或是药堂修缮,都好,你自个儿掂量。”

尹逸忙扯住他衣袖,“潘叔不…不是这个意思,银钱够用,够用……”

“别磨叽,等着。”

潘望仁一把拂开她,脚步不停,匆匆穿过回廊,徒留尹逸呆若木鸡地张望着他远去的身影。

“这会儿银钱倒是够用了?”冷淡的语调掺杂意味深重的讥诮。

尹逸微微侧目抬眸,不期然猛地撞进秦衍满目厌色之中,心脏冷不丁一颤。

这副神色尹逸最熟悉不过,秦衍每每露出此种烦厌,不出半日,她必然遭殃。

尹逸羽睫细微震颤一瞬,缓缓点了下头,牵出一丝诚挚笑意,启唇恭维:“此事多亏了羡仲兄,解小弟燃眉之急。”

秦衍压眉,冷嗤:“小弟?你怕是忘了自己眼下身份。”

尹逸面上僵了一瞬,而后讪讪一笑,微微欠下身子,摆出仆从姿态,“郎君说的是。”

尹逸垂下头颅时,领口泄出一截白腻的肤色,颀长脖颈上绕着一圈细细的红绳,极为惹眼。

秦衍目光停留片刻,那绳子是极寻常的祈福红线,他与尹逸同窗数年,从未见尹逸摘下过,竟也不知他究竟佩了何等物件。

不过,以尹逸不入流的眼力,定不足以用上稀罕二字。

秦衍移开视线,淡淡扫了眼尹逸相貌,秀气有余,刚毅不足,他寒意深重的眼池深处又漾开几圈不屑。

他拧了拧眉头,“东西南北中发白,院里小厮已占其四,你……”他停顿一息,眼皮轻掀,上下掠过尹逸一眼,暗叱:弱不禁风。

尹逸被瞧得心底发毛,莫名其妙随他视线扫了眼身上装束,衣袍宽大,虽已收了领口腰身,却依旧不合身,像极了混迹春楼浪荡子的装束,人在衣袍里晃荡,没个章法。

尹逸不自在地拢了拢衣襟。

“姓便罢了。”

“你便取白字,称尹白。”

恩赐一般的淡漠,说罢,秦衍似烦厌深甚,视线偏转,提步旋身,没给尹逸一丝回绝的气口。

白?

尹白?

尹逸怔了一瞬,气笑了。

她姓尹名逸字轻鹤!!

每个字都由阿翁精心挑选,哪里有他秦衍挑嘴的份!

尹逸咬了咬牙,袖子一撸拿出干仗的气势,当即就要追上去,谁知脚下才将将迈出一步,眼前一下闪出一人,秦北不知从哪个回廊转角钻出土,忽的张开双臂,连声拦下她。

“尹郎君!”

秦北气喘连连,见她收起步子,这才叉腰缓了口气:“尹郎君!可算找着您,二郎君请人来瞧您腿伤,大夫已候在偏厅,您快跟我来吧。”

谁?

秦羡仲?

他有这么好心?

尹逸皱了皱眉头,将信将疑地跟在秦北身后。

她生来不知痛,磕了绊了总是在看到衣物上的污脏,才后知后觉地搜摸身上伤口。且受伤后,伤口越深,愈合速度越快,可若只是擦破些皮肉,却能碍眼半月才好,极其反常。

个中原因,尹逸说不大清楚。

阿翁见多识广,得知后翻阅药经古籍,也找不出答案。但左右不碍性命,尹逸便也不放在心上。只是时常感慨,若是轻伤也能愈合的那般迅速便好了。

昨夜被人一路追杀,意识昏沉至力竭摔倒,她便知道自己定然受了重伤,可到底多重,却难以估摸。

眼下这副身子状况如何,她也极想知道。

只是未想到,偏厅里,竟一连请来五位大夫,竟还都是因她而来。一位接着一位,又是搭脉又是摸骨,瞧完却是默不作声,退到一旁暗暗嘶气,狐疑地瞧着下位大夫问诊。

待五位一并看罢,几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又齐齐地缩在角落小声嘀咕。

“这府人相请时,同你说的可是筋错骨?”

“同我说的也是如此!”

“那你们……可有瞧出一二?”

“……”

几人嘶了一声,不说话了。

尹逸看着他们神色凝重地围作一团,一颗心也随之上上下下,忐忑地问出声:“大夫,我这身子……可还有救?”

几位大夫回过头,目光躲躲闪闪,胡髯耸动,这这那那了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尹逸听得脸都白了。

为首的大夫才缓缓上前了半步,局促地揣了揣袖子,嗫嚅道:“郎君……请恕老夫医术不精,郎君脉搏强劲,筋骨有力……老夫实在瞧不出郎君犯了何病,您不若自个儿说说哪处不适,老夫也好对症下药。”

其余几位纷纷附和。

尹逸长长松了一口气,心咽回了肚子里,她动了动腿弯,抖落卷起的裤腿,随后理正衣摆,缓缓站起身,朝几人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谢。

“劳诸位大夫上心,这腿已近痊愈,可否给我开些补气养神的方子?”

几位大夫恍然大悟,原是病愈复诊,而非自己医术低下,连声应了下。

尹逸笑着连连道谢,一上午,她顾忌着这条腿的伤势,不敢过分使力,又忧心被人瞧出一瘸一拐,步子迈得极缓慢,却比寻常更累人。

是以,回筑银苑的路上,尹逸脚步很是轻快。

这处院落,占地不小。

无论庭院或是堂屋,陈设布置只重点突出两个字——贵气。

院中玉雕栏环绕一方碧水,嶙峋山石静侍其旁,周遭以卵石铺就五人小径,蜿蜒穿向堂屋。正堂十二扇紫檀隔心门嵌着螺钿花鸟,檐下悬着六角琉璃灯,流苏皆以金线编制。

整个庭院并无朱漆重彩,可入眼的每一处青砖素瓦都无不彰显着何为筑银二字。

一侧卧房,万两雪花银铸就的金银窟,里头的奢华便不用提了。

幽幽檀香在错金博山炉中袅袅氤氲。

时近正午,丝缕光束穿过窗扇投在墨玉石砖上,映射出温润光亮。

秦衍懒懒倚在窗前,一袭苍青锦袍在阳光映照下竟泛起细碎流光,似有价无市的鲛绫纱。

他眼皮半敛,神色冷厌,视线落在床边脚踏上的一叠衣物上,不知凝了多久。

衣物主人极有自知之明,将换下的衣裳叠得一丝不苟,怕脏了床榻,连旁侧供下人守夜的小榻都未沾,只放在接近地面的脚踏上,无端教人看出几分拘束。

秦衍眸光微沉,暗暗平息着心头窜起的怒气。

百两银子于他而言无足轻重,可究竟是赏出去,还是被人设计诓出手,这二者之间的差别却是大的离谱。

“尹郎慢些慢些,郎君腿伤才好,怎能如此不顾忌。”

院中传过秦北焦急的关切,秦衍目光一动,缓缓落向窗外。

“放心,大夫已说了无碍,我眼下须去寻潘叔一趟,等不得。”潘叔赚的都是些散碎银子,若被塞进这些,她今夜更将不得安枕了。

尹逸思及此处,脚下步子又快了几分。

“啊?”秦北一头雾水,“您若是有急事,不若由我代为转告二郎君?”

尹逸摇头头,秦衍摆起主人架子心胸比针眼还小,现下枝节横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还是亲自来“求”他的好。

绕过假山,尹逸倏地察觉到一道视线锐利地打在身上,她一抬眸,木窗前,四四方方框出一道惬意之景。

秦衍倚靠在窗边,姿态慵懒闲适,阳光悠然撒落,莫名柔和了秦衍五官中的凌厉冷峻。

尹逸羽睫细微震颤一瞬,脚步缓缓顿住,竟破天荒地在秦衍脸上瞧出几分姿色。

然而,当秦衍抬起那双淬了寒星的眸子时,尹逸只想狠狠撤回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

秦衍视线在尹逸腿弯停留片刻,眼底极快划过一丝冷意,他握着剑柄,另一头挑着尹逸残破不堪的旧衣,缓缓伸出窗牖。

他盯着尹逸。

嗡——

挥剑,扬落。

本就残破的衣裳被冷刃一划,无声无响地劈成两片,轻扬于空,又缓缓垂落。

尹逸瞳仁重重一瑟,猛地跑上前,弯腰一股脑地拾进怀里。

“你发什么疯!”

“区区百两,也值得你如此费心?”

一道怒斥,一道讥诮。

两道声线重叠在一起,却突兀地毫不相容。

尹逸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狠狠瞪他一眼,抱起衣裳气冲冲转身就走。

秦衍最丑,秦衍豫章第一丑!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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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癸卯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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