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被带回府后,连伤口都没有处理就直接被动用了家法后赶去柴房,府里还下令不允许任何人去看她,不许给她看病,俨然是要让她自生自灭。
谢瑶退烧后,不顾还在发软的四肢,第一时间就要去见秋月。
那个时候她虽然烧得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但也清楚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是秋月将她护在了身后。
但做错事情的根本不是她,也不是秋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逼她跪下来向一个穷凶极恶的乞丐道歉,还有她最后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守在柴房外的婆子见她来了,也不拦她,就那么冷着脸乜她,从鼻尖哼出一声嗤笑。
随着紧闭的木门吱呀一声推开,厚重的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人眼泪鼻涕直流。
待那一阵灰尘散去,便是浓郁得几乎凝成实体的血腥味铺天盖地而来,浓郁得险些要剥夺掉她的嗅觉。
“小姐,你不应该来的。”如一滩烂泥趴在地上的秋月听到门推开的声音,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看见来人的那一刻,被打板子,听到要被发卖出去时的她没有哭,可在看见小姐的瞬间,鼻头一酸,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往外涌。
“秋月,对,对不起,是我来晚了。”谢瑶来的时候就猜到她的情况不会很好,真正见到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所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如今的秋月就像一块腐烂的,浸泡在血水里的烂肉,周围绕满了喜爱腐食的飞蝇苍虫。
她想要扶起她,又担心会碰到她遍体的伤口,只能手足无措的傻站着不动。
被打得两只手扭曲变形的秋月匍匐着向她爬来,声声沙哑悔恨,“小姐,是奴婢对不起你,奴婢分明是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啊,奴婢为什么会不相信小姐的为人。”
“奴婢该死,奴婢配不上那么好的小姐。”被关在柴房里的这段时间里,秋月近乎自虐地回想着自从大小姐回来后,完全像变了一个人的自己,更不敢去想小姐面对这样一个尖酸刻薄,样样都吹捧大小姐,贬低小姐的自己时会有多难受,又有多委屈。
更不愿承认那个对小姐说出刻薄话的人会是自己,她和小姐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她怎么能对小姐说出那种大逆不道的话,还完全不信任小姐,逼迫小姐咽下诸多委屈。
“没有,你很好,我不允许你说自己不好。”喉咙像卡住鱼刺的谢瑶蹲下来,握住她的手摇头否认。
“你不要说话了好不好,我带你去找大夫,等大夫来了就好了。”
“不用了,小姐,你以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奴婢,怕是不能在陪你了。”耳朵,嘴里突然涌出大量污血的秋月泪眼朦胧,裂开嘴笑着,想要抬起手在摸一下小姐的脸。
可她的手才伸到一半,就在没有力气地垂下去了。
她死的那一刻是带着笑的,也是带着解脱的。
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小姐了。
小姐那么笨,要是自己不在了该怎么办,会不会有人欺负她啊。
“秋月!谁允许你擅自帮我做主的啊。”泪水淌湿满脸的谢瑶急忙伸出手握住她垂下的手贴上自己脸颊,更笨拙地想要止住她越吐越多的血。
可是这些血怎么越止越多啊,多得她两只手都擦不过来。
大夫,对,找大夫来救秋月。
大夫一定会有办法救秋月的。
“秋月你等我,我马上去找大夫来帮你看病,你坚持一下,我马上就回来。”谢瑶跌跌撞撞的跑出柴房不远,就遇到了正带着安哥儿出来赏花的母亲,也像溺水之人即将要抓住浮在水面上的木板。
“母亲,你帮秋月去请个大夫来看一下好不好,她要不行了。”
“秋月不能有事,大夫,要尽快给她找个大夫才行。”此时的谢瑶连一句话都说得颠三倒四。
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救下秋月。
谢夫人不以为然,又瞧见她满身是血的污秽样,嫌恶地后退一步,“一个贱婢,死了就死了。”
“反倒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成何体统,还有半点谢家小姐的样子吗。”
因焦灼抖得朱唇发白,浑身觳觫的谢瑶眼眶含泪地摇着头反驳,“秋月才不是什么贱婢,她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她是我的朋友!”
秋月虽然在谢月蓉回来后开始对自己阴阳怪气,不但要自己处处礼让谢月蓉,还让自己像谢月蓉学习,但她知道秋月一定是无心的。
“母亲,你快点找大夫来救救秋月,要是在晚一点,秋月就要死了。”
她的弟弟,安哥儿却在她出现花园的那一刻,吓得嚎啕大哭,“娘亲,疯子,这里有个疯婆子,你快点把她赶走。”
一旁的奶娘安抚地劝道:“小少爷,她不是疯婆子,是你二姐姐。”
虽然她也不想承认那么一个披头散发,满身沾血,行为举止癫狂的人就是二小姐。
谢夫人抱着被吓哭了的小儿子,厌恶得拔高音量,“来人,还不快点把她带回院子里去,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在放她出来。”
“母亲,我不要回院子,求你,你找个大夫来帮秋月看一下好不好。”秋月还在等着她找大夫回来,她不能让秋月失望。
谢夫人看都没看谢瑶一眼,只是关心着被吓到的小儿子 ,“好了好了,安哥儿不要怕,母亲已经让人把你二姐关起来了。”
“她才不是我二姐,她就是没人要的疯婆子。”
谢瑶听着小弟嘴里称呼她为“疯婆子”时,整个人像是遭了雷劈倒在地般,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僵硬地扯着嘴角挤出笑来,“安哥儿,我不是疯婆子,我是你二姐啊,你小时候还总是缠着让我抱你,说你最喜欢的人就是二姐了。”
她知道现在的自己称不上一个好看,也远没有一个疯婆子的程度。
“没听见安哥儿让你离他远一点吗,还不滚远点,要是在吓哭安哥儿你就给我去跪祠堂去。”
被吓得嚎啕大哭的安哥儿这才止住哭声,抱着母亲的脖子,抽抽搭搭地说,“我才不要这种像疯婆子一样的人做二姐,安哥儿的姐姐有大姐一个人就够了。”
谢夫人心疼地抱着儿子,用帕子擦着他眼泪,轻声安抚,“好,娘亲听安哥儿的,不要这种疯子做二姐。”
又厉声吩咐下去,“没听见安哥儿说的话吗,在她没有治好自己的疯病之前不许她在走出院子半步,免得在吓到别人。”
这一次无论谢瑶在怎么挣扎着求情,仍是被两个粗实婆子摁住胳膊,嘴里强行塞着一块抹布拖走。
她的挣扎不配合也让两个婆子在暗中用指甲的掐她,她们掐的位置很是隐秘,每次都捏着同一个地方掐。
被掐得浑身青紫的谢瑶被连拖带拉着扔回倚虹院,一连晴了好些日的天边蓦然变得暗沉沉的,狂风卷着枯枝滚到她脚边,凉意顺着裸//漏在外的脚踝一寸寸的往她尾椎里钻。
薄薄的一扇门,说是门,更贴切一点来说是将她困住的牢笼才对。
“小姐,想不到秋月居然死了,分明奴婢昨晚上给她去送药的时候,她还生龙活虎的把奴婢送的药都给扔了,还骂奴婢假好心。”素心想到自己好心去看她,结果被她指着鼻子骂的场景,顿感好心当成驴肝肺。
果真是什么样的主子,跟着怎么样的奴才。
谢月蓉怀里抱着一把通体雪白,价值连城的瑶琴,带着淡淡地惋惜和怜悯,“人死如往事,何况有些事,我相信她并非是出于本心。”
“使些银钱把她葬了吧,只望她下辈子能投胎到一个好人家。”
“小姐心善。”举着伞的素心将伞往她那边挪了挪,劝道,“这雨越落越大了,小姐我们还是先回院子吧。”
她们都知道雨大了要避雨,却没有一人想过要打开这扇紧闭的大门,瞧一眼院里的人。
本就高烧没退的谢瑶在淋了一夜的雨后,积压着的病灶如来山倒。
谢瑶知道这一次的自己病得很严重,但她最期盼着能见到的人仍是没有来看她,就连太子哥哥都仅是派人送了礼给她,并未亲自露脸过。
秋月死后,她们又给自己送来了一个新的丫鬟,仿佛秋月的死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就像落在院子里的一片树叶,扫走就好了。
褚公喻望着已经站在外头整整一夜的主子,忍不住发问,“殿下,你不进去看一下谢小姐吗。”
若是真担心谢二小姐,为何不进去探望,要是谢二小姐知道主子来了,肯定会很开心。
“不用。”撑着竹骨伞的少年转身离开,背影透着道不明的落寞寂冷。
“我不去见她,才是对她最好的。”轻声呢喃地一声,很快被风卷走了残影。
待连绵好几日的阴雨天终于散去,天空跟着放晴后,谢瑶的病也好了。
身体上的病虽好了,人仍是病蔫蔫的。
窗外的阳光正明媚,秋月总会去摘几枝花插到美人白玉瓶里,还会让她出去晒太阳,说不能总是赖在屋子里不动。
谢瑶侧过目,花瓶里仍然插有刚从枝头上剪下来的花枝,却不见了会喊她晒太阳的人。
就连她在病中,也没有等来她所盼的人,简直是说不出的讽刺,愚笑。
安静得像是被所有人给遗忘的小院外忽然传来吵闹的脚步声,紧接着黄梨木雕花门被人推开。
一道拄着拐杖的身影拨开珠帘来到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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