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河以北，廊石桥旁。
——
京城中一向贫富分明，若说睢河东是皇族官宦所居之处，那么西南两地便是寻常百姓家。
至于这睢河以北，从前有的是数不尽的烟花柳巷，那时无论是皇室子弟，还是朝堂官员，亦或是商贾大户，皆是此地的常客。
有些人为了楼中美艳娇俏的年轻姑娘而来，有些人为的却是附庸风雅，好听一听那传闻中的绝妙乐声。
可惜，世事多变，不过十多年的光阴，这从前繁华热闹的廊石桥，就逐渐萧索，以至于变成了后来的乞儿聚集之地。
就连那座华贵风雅的别院，也在十几年的风吹雨打下一点点烂了帷幔，漏了瓦片，成了实打实的断壁残垣。
如今再看时，也唯有一层结实的屋顶，还能挡一挡风霜，遮一遮雨雪了。
……
虽说因最近府衙开仓放粮，流民大多驻扎在长街附近，尤其是那些少有人烟的幽深小巷。
可比起人多，还要数廊石桥旁的破陋别院。
然而，天不遂人意。
今日早晨，还没等流民们从睡梦中醒来，几十名身披银铠的御林军将士，就挎着刀将这间别院团团包围，嘴里还口口声声说着，要捉拿南宛细作。
“阿爹，他们说是要找细作……”
听着外头不算小的动静，深知自己身份的缇耶不由得攥紧衣袖，她害怕那群将士是来捉他们的。
轻拍着女儿后背，那丹也有些忐忑不安，可嘴上还是装作不在意地哄着，“没事，不怕，阿爹有法子。”
“恩……”
应了一声后，缇耶忍不住趴在那丹怀里发抖，她想她听到了外头有人在惨叫。
别院外，因为一流民贸然提刀攻击，不得已砍了其右手的蒋韩无奈的一甩剑尖。
“方才就说过，我们来此不过是为了寻人，寻到了自然会离去，可你们这般不配合，倒真像是藏了什么人。”
畏惧的望着那剑尖血滴落，始终蜷缩在旁的老妪慌忙出声，“这……不知官爷要寻的究竟是什么人？”
蒋韩道：“一个身形高大，乌发微卷的冷酷男人，长得颇有几分俊朗，老人家可曾见过？”
要说模样俊朗的男子，流民中倒也有几个，可若说身形高大，性子冷酷，那老妪还真没印象。
“这人我并未在此处见过，官爷可去其他地方寻一寻。”
“多谢。”
颔首道了声谢后，蒋韩却并未离去，而是右手一挥，“进去查，任何人都不可放过。”
“是。”
见御林军还是闯了进来，别院内的流民被吓得纷纷四散奔逃。
别院不大，能藏下近百的流民已是极限，因此这些人一旦闹腾起来，所造成的动静必定不小。
为此，那些御林军也没有客气，冲进来挨个打晕了那些闹事的流民，随即再掐着脸颊一一认人。
此时，无论是来势汹汹的御林军，还是四散奔逃的流民，对于那丹他们而言都唯恐避之不及。
可站在堂屋内的他们要想出去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如今那条路被御林军堵死了，就只能站在角落处，小心避让着人群。
哪知因形势混乱，人群中突然飞出一把小刀，朝着缇耶投掷过来，吓得她险些惊叫出声。
为了救人，缇耶身后的女子先是将刀踢飞，随即赶忙将她的嘴捂住，“嘘，别出声，你要是现在喊了，那些御林军可就过来了。”
仓惶地睁大了眼，听着身后轻柔的女子音，缇耶不自觉地颔首。
待面上那只手离开后，她方才大着胆子往后瞧，却见这人穿着一身杏色衣裙，发间还簪着一支鎏金步摇，看着与这间别院格格不入。
缓缓神后，缇耶好奇地问，“你是谁？我前几日怎么没有在这见过你？”
且看荷花这一身衣裙与首饰，她可不觉得这人会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民。
“我是昨夜来的，你当然没见过我。”
笑着与小姑娘解释了句后，荷花还不忘带着人往书架后头躲了躲。
被流民冲散在另一边的那丹，见缇耶险些丧命，也慌得跑来，“缇耶，你没事吧？”
“阿爹，我没事，是这位姐姐救了我。”
看着眼前面容和善的荷花，那丹抬手作揖，“多谢这位姑娘救了小女。”
“无事无事，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只是望着面前的那丹，荷花总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尤其是那条跛了的右腿，以及双手缺了的几根手指。
……
荷花本想着带人在书架后头躲一躲，兴许还能躲过御林军的搜查。
可惜蒋韩这人心细如发，一旦决定搜查，就必定是要看遍别院的角角落落，半点不放过。
因此，在查遍了别院其他屋室后，他很快就带着人来到堂屋挨个翻查，不消多久，就寻到了那丹他们这。
虽说这回同样没能发现所谓的南宛细作，却还是让蒋韩认出了崔荣一心要找的荷花。
能在此地找到人，蒋韩也颇感惊讶，“竟是荷花姑娘，巧了，殿下已寻你多时，还请速速随我等回宫。”
眼看着面前个个腰挎大刀的银铠将士，荷花不禁后退一步，“我不过是一小小宫女，何须蒋中尉这般劳师动众。”
紧攥住荷花手腕，蒋韩笑道：“是挺劳师动众的，不过别误会，搜查南宛细作才是要紧，找姑娘不过是顺带的事。所以我劝姑娘你还是听话些，这样我也好向殿下交差。
可如果姑娘硬是要反抗，那么我等就只好将姑娘的尸首交予殿下了，不过最后到底是活是死，一切皆看姑娘的选择。”
用力挣脱着蒋韩的束缚却失败的荷花，也没想到蒋韩敢这般阳奉阴违，“蒋中尉当真大胆，连殿下的旨意都敢这般敷衍。”
蒋韩不以为意地回，“究竟是选一个被陛下厌憎的宫女，还是选我这位中尉，我想殿下心中还是有数的。”
“……”荷花无言以对。
“不可以，姐姐你别走，他们……”缇耶担忧地瞧了眼四周，却在蒋韩凌厉的目光下很快又闭上了嘴。
费力挣脱开束缚，荷花上前一步挡在缇耶身前道，“蒋中尉何必为难一个小姑娘，既是殿下寻我，跟你们走便是。”
荷花愿意配合，蒋韩自然不会太为难。
比起来时的气势汹汹，御林军离开时反倒安静又快速，没等其他流民反应过来，那些奔腾的马匹就消失在了廊石桥。
这时，望着院外还在因断了只手而不断哀嚎的男子，缇耶不禁喃喃，“……没想到京城的那些御林军这般可怕，真希望姐姐此去能一路平安。”
那丹沉默颔首，可目光却望向远方的宫墙默不作声。
……
*
—东宫—
“荷花，你可算回来了，殿下这几日找你可是找疯了。”
立于东宫门前翘首以盼的东宫太监，一见到荷花，那张老脸上的褶子都一下子舒展了，可见这几日荷花的事让崔荣有多心焦。
弯腰一福身，荷花不便道明实情只好说，“公公也知陛下不喜奴婢，又怎敢随意回宫，奴婢这几日在外奔波也是日日思念着殿下，可碍于宫规，实在是无能为力。”
这事公公也知道，要说责怪荷花倒也犯不上，只是发愁，“如今殿下已被再立太子，有殿下护着，你可继续留在东宫。只是日后怕是也不好出去了，若是被陛下发现了，可不得了啊。”
荷花如今在外已无亲人，唯一在乎的也就一个崔荣。于她而言，能在这最后关头与崔荣相守，已是万幸，又哪会在意什么出不出宫。
“公公说的是，奴婢日后就守在殿下身边不离开。”
与公公寒暄了一阵后，转身再见这东宫景象，荷花只觉恍如隔世。明明她离了皇宫不过几日，却似乎过了有两三年光景。
……
随着殿门被缓缓打开，荷花浅吸一口气后，方提着裙摆迈步入内。
她本以为入殿后见到的会是满目忧心的崔荣，到那时兴许自己满腹的委屈也可有人诉说。
然而等她抬头去看时，口中的话却一下子戛然而止了，只因殿中除了崔荣外，竟还有坐在一旁面色苍白的崔明珏。
于殿内踱步的崔荣，一见到荷花就喜笑颜开，“荷花，你回来了，在外头这几日可还好……你瘦了。”
压制住喉间的哭腔，荷花摇头，“奴婢一切安好，多谢殿下关心，只是……”
回望荷花警惕的眼神，崔明珏笑着颔首，“我早说过此次派人去寻，定能寻到人，如今人既回来了，大哥也可安心了。”
一想到这事还是崔明珏提议的，崔荣对这位三弟也是不甚感激，“说来这次要不是三弟，大哥怕是不知到何时才能寻到荷花的踪迹，这杯酒就当是大哥敬你。”
执起茶杯，崔明珏没推辞，应了这礼，“请恕三弟有伤在身不便饮酒，就以茶代酒了。”
这边二人笑得一片和乐，在旁的荷花却觉得心下胆寒，她虽不知崔明珏这是要做什么，却知晓此人定是不安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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