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南楼西侧—

自王后被幽禁开始,这栋楼就被看不见的沉闷浸染,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甚至在昨夜,王后还想着这门关上后,她怕是再也出不去了,哪知今日天光一亮,楼内就来了位不速之客。

突的,外头‘吱呀’一声门响,打破了这寂静的沉闷,王后寻声看去,对于门外金蒲兰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

也因着这楼门一开,亮眼的日光久违的照进了楼内,霎时金灿灿的一片印在王后身上,显得其格外耀眼夺目。

只是比起前些日子的庄重典雅,今时今日的王后坐在榻边珠钗凌乱的披散着满头乌发,鬓边更是染上了一抹白,看着俨然一个疯妇。

被照进楼内的日光刺了下眼的王后瞥了眼金蒲兰身上的那身华服,以及发间的金雀钗,语气悠悠,更暗藏着一丝怨恨,“你来做什么,为了来看本宫的笑话吗?”

金蒲兰冷哼,矮身坐在了一旁的软垫上,对于王后如今的境遇更是毫不客气的冷嘲热讽。

“是啊,有朝一日能瞧着你落魄至此,我这心里可真是出了好大一口恶气,山谷神明保佑,你这贱人总算是得到了报应。”

听着金蒲兰恶狠狠的话语,王后扬眉浅笑,“是,就算是本宫的报应又如何,可如今的你不也照样不好过吗。哪怕此刻被幽禁,本宫也还是王后,也能够寿终正寝,不像你那个多灾多难的女儿,这辈子注定活不过双十年华。”

提及温乐言体内的‘忘三’,金蒲兰再也无法忍受的站起身来,狠狠给了王后一巴掌。

“贱人,你困了我十年,更害了我的笙笙,就连大王你都敢毒害,你当真以为我会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看着你一日日活下去?”

想到那十年的黑暗折磨,与亲生女儿的分别思念,金蒲兰仅仅是回忆都觉得痛苦难熬。可她始终不明白,对于南宛王,王后为何也能心狠至此。

别的错王后都可以认,可唯独南宛王的死她不认,回想起南宛王死前痛苦的模样,王后想强装镇定如从前一般,却还是红了眼眶慢慢坐起身。

“我是恨你们,也恨王上为何对你那么爱怜,可我从未想过真的杀了他。”

这话金蒲兰没信,“十年的毒素入骨,以致他行将朽木,黑斑满身,那样的毒你都下了,最后的毒发你会放过?”

王后嗤笑,“是,我是不想放过,他活着时我每日看着他都希望他痛苦的死在病榻上,只有这样,他才能赎罪,一个负心人的罪孽必须以命偿还!”

见事已至此,王后还当南宛王才是负心的那个,金蒲兰一时间只觉心酸悲哀。

强压下喉头的滞涩感,她喘喘气道,“负心?他是否负心,王后当真不知吗?”

被金蒲兰心痛悲怆的眼神注视着,王后一时间怔愣住了。

“当年你一心只有权势,甚至不惜囚困千名南宛子民,就为了灌下他们‘忘三’,为你的儿子培养最忠诚的死士。就连当初的预言亦是你一手促成,为了更大的权势,为了成为南宛乃至大渝最尊贵的女人。

是你最先抛弃了他,抛弃了曾经的誓言,不是他。

你别忘了,他可是南宛王啊,你以为自己肆意残杀南宛子民,他会不心痛,不难过吗。他甚至可以废后,只要除掉你,就可以彻底挽救南宛,可他没有,因为他心里还是看重你的。”

王后踉跄地站起身有些不敢置信,“不可能,如果他看重我,又怎会有你?如果他爱你,又如何忍心在十年内不曾解救你分毫,金蒲兰,你在骗我!”

想起当初在廊石桥第一眼遇见南宛王时,他连连灌着酒满身破碎悲哀,明明是一国帝王却有着一副如玉脸庞气质儒雅,当初那副为情所困的模样,金蒲兰至今想起仍心动不已。

“他是爱我,可却也无法真正放下你......”念起这话时,金蒲兰虽心痛却也知这是事实。

“因为放不下你,所以他到死都不忍废后,因为爱我,所以他宁愿让白衣死士背地里照顾我,也不曾阻止巫医一次次对自己下药。因为在他看来,这份痛苦他理当承受,他是在替你赎罪,亦是在为我祈福。

可他哪里知道,正因为他的一次次宽纵,才养大了你的野心,以至于最后害了他自己。”

一个人无法同时去爱两个人,所以与王后的年少情深,由最初的爱转为了沉重的责任。也就此成为了南宛王一生的枷锁,让他放不下丢不开,只能一日日握在手里,割的满手鲜血。

南宛王始终觉得,若非自己失职,又怎会让王后屡屡做出错事,所以他无法丢弃自己的责任,只能选择去赎罪,哪怕是用自己这条命。

对于感情,对于金蒲兰当初的境遇,南宛王无疑是懦弱无能的,可唯独对王后,他做到了一个夫君应尽的责任。

金蒲兰的这番话震的王后颓丧在地,呆呆的望着前方许久后,她流着泪大笑,“哈哈,傻子,真是个傻子,从小到大他怎么还是这么好骗。我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你,只是为了权势,只是为了成为南宛最尊贵的王后,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这一刻,王后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对南宛王的爱皆为欺骗,可她眼中不断滚落的泪却骗不了自己,若非嫉妒,若非爱意,她如何会几度陷害金蒲兰母女,不过是嘴硬罢了。

耳边回荡着王后苦涩嘴硬的话语,金蒲兰突然没了来前的愤怒与憎恨,有的只是无尽的悲哀和苦涩。

“你这条命是他拼死保下的,我不会伤了你,日后,望你珍重。”

留下这话后,金蒲兰慢着步子一步步出了楼,至于在她身后的王后,已然被浓烈的悔意填满,彻底疯了。

......

......

隔壁楼内的动静,一楼之隔的金和无疑是听得一清二楚,可他却还是不甚在意的下着棋,似乎正在发生的事,与他毫不相干。

叩叩矮几,金和笑着提醒,“乌乐,别发楞了,该你落子了。”

被提醒的温乐言眨眨眼抿唇,平复心绪后才执着黑子落下一子,而这一子也顺势吃掉了金和的几枚白子。

扫了眼棋盘,见自己大势已去后,金和非但不难过反倒高兴的很,随手一扔棋子笑道,“乌乐真厉害,不过半月就能赢哥哥一局了。”

抬眼看着眼前着一身靛蓝,虽面容病弱却依旧意气风发的金和,温乐言笑笑没搭话,只是默默收起了棋盘。

因为温乐言的不吭声,金和的一双琥珀色眼瞳一点点暗了下去,“乌乐可是觉得哥哥活该,因为豢养死士,残害子民,所以即便被幽禁,也是理所应当?”

这话一出,温乐言收拾棋盘的手一顿,她想说是,可见着金和这般可怜的模样,嘴里的话一时间又说不出口。但想到隔壁金蒲兰所说的王后特意为千位南宛子民灌下‘忘三’,只为了给金和挑选死士后,又不想开口安慰他。

沉默半晌后,温乐言只得转移了话题,“......过几日就是父王的丧期,哥哥还是换一身白的好,毕竟死者为大。”

金和有些意外温乐言会说起这事来,只是现下再看温乐言的一身曳地白裳与发上簪花,金和有些气恼地拧眉。

“死者为大?那也是为值得尊敬的人,可父王眼睁睁看着兰姬被囚困十年依旧无动于衷,乌乐难道就半点不恨他吗?”

此前若说心里没点介意是不可能的,可在听到隔壁的一番话后,温乐言却不知该不该恨了。

作为一国之主,南宛王不仅失职,更是懦弱。王后残害百姓这事他分明知晓却能够数十年如一日的装作不知,更不曾废后断绝根源。也是他这一系列纵容之举,才使得南宛如今轻而易举的沦落崔明珏之手。

作为丈夫,他对王后纵容,纵容她以极端的方式豢养死士,囚困金蒲兰十年,甚至从始至终都少有规劝,以致酿成大祸。

也因着这份纵容,使得南宛王对于金浦兰的爱不仅显得那样渺小,亦是无力。如果爱一个人只是背地里关照一二,与她一同痛苦忍受苦难,而非上前拯救的话,那么这份爱不仅拿不出手,更是不值一提。

可作为父亲,南宛王给予了金和数十年的关爱,哪怕这份爱因为病痛显得那样淡薄,依旧弥足珍贵。而温乐言自来到南宛后,也猜出当初的她之所以能顺利居住在温家,更多次躲过南宛刺客的暗杀,其中亦有南宛王派人暗中保护的缘故。

再想起南宛王死前那满身黑点,一双腿脚更是瘦的皮包骨,连简单的动弹都痛的人打颤时。温乐言忽地明白,南宛王为了赎罪,为了救下她们母女究竟付出了什么,也许他无能懦弱,可大多时候他当真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极限了。

想到这,温乐言浅浅一叹,“哥哥,从前我是恨父王的,恨他将娘亲带来南宛,却不曾好好保护她。也恨他明明有我这个女儿,却不曾想过相认,可现在我明白原来即便是帝王,也有数不尽的苦衷,对娘亲的罪孽,父王以一条命赎了,可对于我们,父王无罪。”

金和偏过头去别扭的抿唇,“......”。

确实,从小到大,南宛王都不曾懈怠过金和半点,可他还是恨他,恨他这般懦弱无能,明明是一国帝王却活得连死士都不如。

见金和似乎并非无动于衷,温乐言再道,“哥哥可还记得自己的名字是何意?父王说过我的乌乐二字,意为天上的白云,他期盼着我能如那白云,自由自在,随风而来,随风而去,不受拘束。”

名字?

金和想起自己的名字恩和珠拉,意为平安灯,而那寓意南宛王也曾说过是想着他自小多病,便以平安灯为名讳,祝愿自己日日平安,岁岁康健。

“知道了......此后哥哥会换成白衣的。”

见金和被自己说动,温乐言笑着起身,走前说了一句,“对了哥哥,你被幽禁这事我真的认为是活该,不过父王的罪他赎了,也许你也该赎你的罪了。”

此刻,温乐言这话一出,金和意外的没有怒意,而是平淡的接受了,“好,哥哥会赎罪的,哪怕是为了乌乐。”

在南宛有这样一番话,身怀罪孽者若罪孽过重,终有一日会报应在最爱的人身上。

金和这辈子对父母不亲,对子民不诚,唯独遇上一个温乐言,知晓了何为兄妹,何为骨肉亲情,也许他这份罪当真到了该还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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