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赊月有些意外。
她承认刚刚自己在赌。
四海皆知,太子裴寂为先皇后与帝王之嫡长子,尊贵无比,自幼便被立为太子培养。寂,即为孤家寡人,他小字天寿,世间唯有天子能与天同寿。成年后他又被指婚娶了宰相独女,也是先皇后的亲外甥女贺颂宜为妻,二人育有二子,太子地位牢固,坚不可摧,唯有一点,便是他极近残暴,轻罪重罚,实乃乱世帝王之上选。
在一开始认出裴寂之时,云赊月索性心下一横,决定与他的性格反其道而行,没想到这传闻中的太子竟是个如此言语幽默随意之人,比起裴松那榆木脑袋,成日里沉默寡言,裴寂倒更像是个闲散王爷。
只是那周身尊贵的气质,那言行间因强大的血统支撑着的自如,是裴松没有的,他更像一块漂浮在大海的浮木,不知何处是尽头,却因又万分之一的希望,不舍沉下去。
“小丫头,叫什么名字。”
云赊月回过神,望着裴寂开口:
“萧枝和。”
裴寂喃喃重复了几遍,似乎是十分喜欢这个名字,望着一旁的繁花似锦,他折下一朵开得最艳的芍药,轻轻别在云赊月的鬓角。
“鲜花衬美人。”
“枝和,枝和,枝头与花朵应和,定不会叫你落选。”
没等云赊月回答,裴寂便自顾自离去,扬起的风没吹落她鬓角的芍药,云赊月却自己伸手拿下花来细细端详,良久,藏于袖中,没有戴回去。
她有她的盘算。
行至湖边,见一男子正在垂钓,云赊月想着遇人麻烦,决定绕路而行。不料那人已经发觉自己的到来,伸出手朝着身后的云赊月招了招。
“哎,小宫女,来帮本王再套些鱼饵。”
云赊月心下无奈,怎么一日都被当成宫女使唤,不过是穿得素净了些,竟然如此倒霉。不对,那人自称本王,想必便是皇帝的小儿子,羽王裴照。都说五王爷天性逍遥,好游山玩水,是帝王和先皇后最疼爱的孩子。
想着,云赊月觉得连老天都在帮自己,一连能接触到两个皇子,摸清他们的习性,这一定能给裴松更大的助力。于是她抬动脚步上前,漫不经心地勾着鱼饵,只见裴照一袭水蓝色衣袍,正午的日头有些晒人,衣袖的纹路被照耀得如同流动的泉水,不愧是疼爱的幼子,连仅此一匹的绸缎都能拿给他做常服。
再一看裴照垂钓的技术,实在是平平,看着他烦恼却无可奈何的样子,云赊月觉得倒是好笑,扑哧一声,引得裴照羞红了脸,只得装作镇定地开口:
“为何发笑?”
云赊月则笑着答:
“殿下根本就不会钓鱼,就算在湖边再坐上一日也钓不到。”
裴照被戳穿了,自然羞愤,边回头边佯装生气:
“你这小宫女好生大胆,连本王…”
回过头,看白衣的女子歪着头笑着注视自己。
衣袂翩翩,裙角还沾进了部分在湖水里,可她全然不在意,沉闷的皇宫天池,她站在这,变成了江南的山水湖畔。
意识到对方并非宫女,裴照立刻起身,微微欠着身子以示歉意。
“小王无理了,不知姑娘怎会在此,今日并未听说有哪位大人携家眷入宫请安。”
云赊月则福了一礼:
“民女不是哪位大人的千金,不过是最普通的羽朝平民,叨扰了王爷雅兴,卑贱之躯,实难赔罪。”
见她收起俏皮的模样,裴照倒是有些不自在,不过紧着便示意她平身,自己则是整理了一下衣袍,免得在姑娘面前失了礼数。
“无妨,是小王举止太过随意,不过姑娘,万民平等,你虽无显赫家世,却也世代劳作缴税,小王虽为皇族,却也是受了百姓供奉才能养尊处优,既拿了高贵身份,也要勤学苦练,方不辜负万民,在这方面,你我没有区别。”
云赊月没想到裴照会如此回答,一时竟没想到可以回答什么。想她此生愿望便是万人之上,荣华富贵,再无人可以欺辱,这一切都是裴照生来便唾手可得的,如今他却说,他们没有区别。
敲他这坦荡爽朗的模样,若无皇室的身份,无父母的疼惜,又如何能生得这样善良清澈,可见,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想到这,云赊月那一点点的疑问,再次消沉下去。
“王爷一语惊醒梦中人,您体恤百姓疾苦,可身为真正体恤百姓的明君,真正心疼人间灾祸的皇族,最忌讳纸上谈兵。”
一语出,裴照愣住了。
“您只知百姓劳作辛苦,各司其职是平等,缴纳税款是为国贡献,又可知多少人没有维持生计的活计可做,百姓有多少流离失所,在皇帝看不到的地方,多少苛捐杂税冻死饿死了数以万计的平民。羽朝一统天下,可从前连年的征战带给普通人的痛苦不会因为大局的四海升平而被解决,倘若你真的关心你的子民,就多看看百官的奏报,多去各地亲眼见那些流民,到时候再来和民女谈,你我一样这样的话吧。”
云赊月知道自己说多了,行了一礼,便匆匆要离去。
裴照还未回过神,看着只剩下背影的女子,急忙朝着她喊:
“你叫什么名字!”
可惜云赊月早已走远,给不了他回应。
命运是注定的,或许这一刻她给裴照带来的思考和欣喜,比起她与裴寂的唐突相识要多,但结局已然不可更改,交织着的红线打成死结,解不开,却永远不会系在一起。
裴照没有钓到鱼,可此身却已入鱼篓。
看着翩翩离去的秀白,裴照心底萌生了一个想法。
沙漏满,选秀始。
随着同一批的秀女入殿,按照规矩始终低着头向前走,齐齐跪拜帝王后站定。
“萧枝和。”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传唤,云赊月心下一惊,不知是犯了什么错,款步上前,盈盈一拜,举手投足尽是温婉之感,并无差错。
“举止得宜,不错。”
抬眼望去,五爪龙袍的帝王正襟危坐,虽年过五十,却尽显威严之感,那不怒自威的感觉到真和正经起来的裴寂如出一辙,不愧是帝王父子。
“既如此,萧氏便赐给太子。”
云赊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上帝王的眸子,对方只是笑笑:
“朕年纪大了,你若跟了朕,岂非浪费了大好年华,既然你与天寿有缘,朕便成全你们。”
想来,是裴寂与帝王言明了御花园偶遇之事,让帝王做主要了自己。
阴差阳错,竟从妃嫔成了太子妃嫔。
“怎么,不愿意?”
不容置疑之声传来,云赊月只用了一瞬去思考,与其嫁给知天命的皇帝,倒不如跟了还未到而立之年的太子,也能多得几年安好。
“民女愿意,只是不敢相信卑微之躯有此殊荣,一时失了神,民女叩谢天子恩典,谢太子殿下错爱。”
一言一行规规矩矩,一向看中天家脸面的帝王十分满意,太子成婚十年只有一妻,也是自己指腹为婚,这些年看着也不过是相敬如宾,难得他将近而立遇到了心仪的女子,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领旨谢恩后,云赊月朝着出宫的方向走去。入选的女子可以回家一个月,收拾行装也好,与亲友叙旧也罢,总之是再难出宫了。而云赊月有所不同,这还是头一次在秀女中有人被指给皇子,按例她即刻便要去东宫,不过帝王传话,许她回家收拾,择日入东宫。
皇宫偌大,心中装着事,云赊月的每一步都走得极慢。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先想什么。
是因为计划赶不上变故,抓紧做新的规划,还是在想…
裴松。
那张淡漠疏离的面容再次闯进她心里。
“小丫头。”
看清来人,云赊月福身行礼:
“太子殿下万安。”
裴寂扶起她,笑容不曾褪去。
云赊月眼下无心与他逗弄,况且她并未清楚裴寂一见如故的意图,不想过多纠缠,只想快快回了慎王府打探清楚。
“太子殿下,陛下虽将我赐给殿下,却并未言明民女入了东宫是何身份,眼下民女并未入东宫,殿下如此热络怕是不合适,叫旁人看去不成体统,况且民女虽出身低下,也是良家女子,受不得陌生男子的戏弄,殿下身为一国储君,还请自重。”
裴寂没想到这丫头气性这么大,更是有意思,不过他也非小人,见对方不喜也就不再纠缠。云赊月正欲行礼离开,望向不远处的宫门外,静静站着一抹身影。
是裴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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