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太医们战战兢兢地领命下去,四五个人围在一起大汗淋漓,却始终没有对策。

“拿着。”

顺着声音望去,是静默的裴照,伸出的手上躺着一个小药瓶,在月光下隐隐闪着光辉。

“羽王殿下,这是?”

裴照只是将药塞给了其中一人:

“止血的。”

“记得,这是你们想出来的,本王从没有来过。”

太医不敢多问,皇家当差,许多事的答案并不重要,既然能解燃眉之急,他们也并不怀疑裴照的用意,便抓紧拿着药让侍女给云赊月服下。

一窗之隔的云赊月字字听在耳里,只是她不能出声,否则便坏了大计。

与裴松的大计。

太医们都是男人,自是不能近身查看情况,殿内的一切都是接生稳婆口口传达,此刻,稳婆们忙碌地为自己接生,等待孩子的降临。

云赊月摔了一跤不假,杏花树周围都是当年她亲自铺下的软草地,即使摔下去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她提前买通了接生稳婆,找好了人家,不过是要演一出难产的大戏,博得裴寂一生的同情和怜惜。

而这是一场,没有人知道的戏,包括裴松。

夫妻一年,她知道裴寂是疼爱自己的,但真心这样飘摇的东西,岂是能在夺嫡之争里珍藏信任的,她做好了打算,就无法回头了。

接过稳婆递进来的止血药,云赊月安放在袖口,□□的疼痛让她来不及多想,将毛巾放在嘴里,继续忍着撕裂的疼痛用力。好在胎儿还未足月,折腾一会,云赊月便觉得身下一空,视线模糊,只看到安排好的人迅速将孩子包在厚被子里,以防哭声传出去,好在正殿和卧房隔得不近,并无人察觉。

她很想看一看孩子的样子,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作为母亲,云赊月撑着虚弱的身体坐起来,可险要关头,万不能行差踏错,她只能用最后一丝力气对着稳婆们点点头,女子便匆匆抱孩子离开,留下满面泪痕的云赊月沉沉倒下,睡去。

不多时,太医令又匆匆跪在裴寂面前:

“殿下,东宫娘娘的血止住了,只不过胎儿在娘娘体内待了太久生不下来,已然...”

“是个小皇子,太子殿下节哀...”

裴寂五指深深嵌进血肉,险些坐不稳,只得一只手扶在桌上,抬起扶额,将头深深遮挡在手后,支撑着听完太医的回话。

“且娘娘失血过多,今后还需好好调养,不可出一点差错,否则便与子嗣无缘了。”

裴寂只挥挥手叫他们继续救治开方,太医们便如捡回命一般快速退下。

他赶走了大殿内的所有人,只剩远处卧房里的侍婢们忙碌着。

“没保住...”

“没保住...”

倘若自己一直扶着她,孩子怎么会保不住,如今不仅失了孩子,更害得心爱之人遭受如此劫难,生生困于床榻。

裴寂豆大的泪珠落下,滴落在黄金的蟒纹上,将金黄湿润为土色,这一身权利,何尝不是一生桎梏,令他几十载小心,只为换取后半生尊位。而今,就连为自己的爱人和孩子痛痛快快哭一场都不能,他还算什么太子。

慎王府中,裴松的探子来报,东宫娘娘大月份小产,性命险些不保。

“孩子呢。”

探子告知,是个男孩,已经没了。

裴松叫那人下去后,久久呆坐书房。

他虽不喜云赊月怀了裴寂的孩子,可他知道于一个母亲而言,失去孩子意味什么,那年血洗大殿,他的母亲也是这样险些失去自己,于是一命换一命,让自己苟活如此多年。

如果云赊月能选,她一定也会如此,以命相护。

裴寂此时更是难过吧。

这一刻,裴松竟有些可怜他,丧母丧子,父亲严厉,除却太子之位,只怕他也没什么能让人羡慕的了。若非为了为母亲全族复仇,裴松与裴寂也不会如此不可开交,只可惜命运生来自有定数,逆天改命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逆天改命,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云赊月悠悠醒来,已不知是过了几日,只见裴寂靠在床榻边的木柱上,她看着日光包裹眼前人,温柔和煦,哪像是杀伐果决的储君,更像裴照那样的无忧王爷。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

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裴寂转醒,侧过头,看到云赊月正望着自己,他赶忙转过身,侧坐在床上,握着云赊月的手,却说不出一个字。

离得近了,云赊月才看真切些,裴寂不知这样守了几日,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眼角还有溢出的泪水,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泪痕。

如此骗了他,云赊月心中亦是万般难受。

她一只手替裴寂抚平了皱褶的眉头,又拭去他眼角的泪水,最后摩挲着他的脸颊。

二人对视良久,心中各含歉疚。

“枝和,孩子...孩子没了。”

她知道,可一想到那襁褓中的孩子,自己还未见一眼便被匆匆抱走,面前孩子的父亲甚至永远不会知道孩子的存在,她心中翻涌的苦和痛还是无可抑制。

云赊月瞬间红了眼眶,扑进裴寂的怀中,不可收拾地大哭起来。

怀抱着瘦弱的爱人,裴寂的苦痛只会更深。

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护不住。

他一遍遍地责问自己,只是没有人回答。

二人就这样宣泄着丧子之痛,更是宣泄着亏欠,就这样直到太阳落山,殿内渐渐变得黑暗,侍女们不敢近前点灯,只得守在殿外等着传唤。

“看样子,太子殿下是伤心狠了。”

“自然,太子妃难产之时,太子甚至没来看一眼太子妃,只吩咐悉心照料,对二位郡王不过尽到父亲之责。与太子妃相敬如宾这些年,也从未纳妾,世人都以为太子不上心男女之情,谁承想,只是没遇到可心的人罢了。”

大门打开,众人不再作声。

借着月色,裴寂独自走出大殿,身影高大,映出的影子却落寞修长。

众人目送着裴寂独自离去,从未见过他如此沉寂,如同暗夜的裂缝,照射进一道光,可这光却不是为了救赎他,却是为了刺痛他。

殿内,云赊月唤了心腹上前。

“孩子,怎么样。”

婢女俯身答话:

“娘娘放心,孩子已经托付给一户妥当人家,那户男主人是教书先生,妻子祖上也是做官的,都是体面的人,二人无子嗣,口风也严谨,必拿孩子当亲生一般。那户人家也姓萧,也实在是巧,像这样安稳无子嗣的好人家再找不出第二户了。”

云赊月点点头,还有什么话想问,却欲言又止。

婢女瞧出她的心事:

“是个女孩。”

眼泪再次滑落,她知道此生对不起这个孩子,只能保她平安度过一生,不活在帝王家,或许也是一种福泽。

“她还没起名字吧。”

想起怀着女儿的时候,裴寂成日念叨,若是女儿,要用一生守护女儿,决不让她和亲远嫁,必要叫她岁岁欢愉。

“就叫岁欢。”

“萧岁欢。”

想起女儿必会如她父亲一般,眉眼如画,生得和自己一般的杏眼,云赊月心中泛起一丝欢喜,只是这仅有的一份喜悦,也很快被愁苦覆盖了。

她只当没生过这个女儿,这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裴松递信进来,除却第一句的慰问外,便是吩咐自己下一步的筹谋,要利用好太子的怜悯和愧疚,尽快取代太子妃的位分,令太子与皇帝不和,从而父子彻底离心,叫帝王萌生另择储君的念头。

是啊,倘若太子为了一个爱妾废黜生育二子、家世殷实的发妻,又与皇帝抗争,那帝王便会有废而再立的心思,到那时,裴松只需多在裴竹影面前展示这些年自己的功绩,加上有私交的朝臣们支持,如何没有一争之力,总比那闲散的裴照更得人心。

只是这通篇的谋划,满腹的算计里,竟找不到第二句对自己的关心。

也是,早在他对自己动了心,却仍旧要自己去选秀之时,云赊月就该想到,这样一个心怀仇恨的人,是不会为了爱情放弃大业的,翻翻历史,也没有几人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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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堕泪
连载中林安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