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云赊月不知多少次的失望,也是裴松不知道多少次地与她擦肩而过。
她以为的漠不关心之后,是裴松写了又改不知多少次后的终稿,才交到她手上。
朝中局势不稳,内乱涌动,身为太子都无法保住的人,裴松这个庶子更保不住,他不愿云赊月为了自己再有旁的心思,至少在大业未成之时,不能。
倘若有朝一日自己登临帝位,必会许她一切,可若是太子登基,起码会给她贵妃,如若二人情好,封为皇后也无不可能,到那时,自己兵败身死,云赊月依然是清清白白的萧枝和,是东宫那个深得宠爱的太子爱妃。
他的一生要做什么,从母妃惨死眼前之时便定下来了,可云赊月的一生,未来仍是空白,她要帮自己,自己却不能将她全然连累。
裴松一心为她找退路,她不知,云赊月满眼为他图帝位,他亦茫然。
就这样生生错过,在复杂的丝线中越缠越乱,或许也是一种宿命。
可就在云赊月看完这封信后,一股疲惫之力蔓延全身,她觉得好累好累,就这样捏着信件靠坐在床榻上,思索了整晚,在天际泛白之时,她下定了决心。
这些日子,裴照日日都来送补品,裴寂倒是如同长在宫里一般,在皇城里与大臣们议事,鲜少回到东宫。云赊月本以为他会经历自己小产之后就此颓废,不曾想他居然更加刻苦,她知道,裴寂心中更深刻地领悟,只有站稳太子的地位,早日称帝,成为万人之上,才能护住想护的人,这人里,有自己。
甚至,就是为了自己。
可惜,天子、储君,从来不是良人。
于是云赊月想出了另一个谋算,一个足以逼疯他,或是毁掉他的谋算。
快到正午之时,裴照不出意外地再次踏入殿内,一如既往地隔着屏风嘱咐着千篇一律的话语,那些嘱托连云赊月身旁的婢女都能倒背如流,他却不厌其烦地每日都重复一遍。
“五殿下倒是日日都来,不过怎得从不向我问安,每每来我这,都只是隔着屏风欠身示意,是和那下大臣们一样,瞧不起我这妻不妻妾不妾的身份,故而不肯唤我一句新嫂吗。”
云赊月自然知道裴照心中所想,她故意挑开了话茬,便是叫这位单纯的王爷,不得不答,若这份恋慕不假,而后的一切,便水到渠成。
虽说这位五殿下比自己年长两岁,但自小被宠爱着长大,又出自中宫正嫡,时常游历山水人间,便出落得善心纯良,在民间也颇有美誉。此刻他高而瘦的身形便被日头的光照在屏风上,洁白的衣袍如同仙鹤的羽毛,云赊月望着他,此刻裴照正侧着身子伫立,听了这番话,呼吸变得局促起来,殊不知仅是身体微微颤抖一下,便被云赊月尽收眼底。
他不知如何作答,只得答非所问:
“这些补品还是要日日吃,对身子好,才能早日恢复元气。”
云赊月转了转身子,面对着屏风,屏风后的裴照透过模糊的丝线看着眼前人的轮廓,相比一年前活泼盈盈的身影,而今的女子更添沉稳,甚至有些让人看不透。
“恢复元气。”
她轻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苦:
“外人都说,我若是恢复不好便不能生了,五殿下可也是觉得,若我不能生育,便不会恩宠如从前,甚是可惜,或者,甚是可悲了。”
裴照急地向前了半步,险些撞在屏风上:
“自然不是。”
“我只是希望,你能健健康康,长长久久。”
看着他关心则乱的样子,云赊月低头,心中亦是纠结往复,这一问,便很有可能不能回头,可话已至此,命运至此,她不能后悔,复而拉回正题。
“那,五殿下为何不唤我嫂嫂。”
“是因为嫌我出身平民不配为妃,还是...另有原因。”
云赊月话中含着哭腔,甚是可怜,隔着一道屏风,那梨花带雨的样子也印刻在裴照的心里,叫他如何不心疼,不与那人神采奕奕与自己打趣的萧枝和作对比。
裴照双手身前交叠,相互摩挲着,心中定然犹豫许久,但到底少年勇敢,不想话到嘴边再次咽下,便鼓起信心般:
“若我唤了嫂嫂,便永远是嫂嫂,若不唤...”
“或许还可弥补。”
殿内颇为沉默,二人心中都万分紧张。
“弥补?”
裴照用力点点头:
“是,弥补。”
“弥补那日湖边一面,不知姓名的姑娘最后另嫁他人为妇,那人,却是我的亲哥哥,而那让我心中牵挂的人,却成了我的新嫂,隔着的,不再是不知姓名,而是人伦道德。”
他越说越坚定,从一开始的小声喃喃,到最后的掷地有声,不顾身旁还有婢女在侧,就这样大胆地开了口。
“五殿下...”
未等云赊月说完,裴照便打断了她。
“枝和,你跟我走吧。”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那模糊的裴照,对方却无比坚定。
“大哥是太子,父皇不会让他迎你做正妻的,你若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能给你,我带你走,我们离开京都,过闲散安逸的生活,这些我都能给你。我知道你经历丧子之痛,生不如死,我带你离开,时间会抚平这一切,让你忘记皇城的争斗。”
在云赊月没有开口的几秒钟里,裴照仿佛过了半生那样漫长。
而这份执着,也确实困了他,不止半生。
“之玉,我跟你走。”
裴照愣住:
“什么?”
云赊月以为他没听到。
“我跟你走。”
“上一句,你叫我什么?”
“之玉。”
‘咣当——’屏风应声而落,是裴照再次向前一步,终于还是撞倒了屏风,撞倒了二人之间的最后一道障碍。
“枝和。”
“我带你走。”
恍然间,云赊月才发觉,他们三人都未在自己面前自称过‘本王’,这份尊重让她动容,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她倒宁愿他们是假意,可若是假意,又怎能实施下一步。
通往权利的道路,是注定布满荆棘,鲜血淋漓的。
就在那一夜,心腹婢女为二人开了侧门,而云赊月没有带任何东西,清清静静地跟着裴照离开,她说她不在乎去哪,只要去一个见不到他的地方就好。
见不到裴寂,也,见不到慎王。
临上马车之前,她回身看了一眼这住了一年的东宫,富丽堂皇的、令人伤心的东宫,里面有温柔的太子妃,还有一心为她争取名分的裴寂。这一切本不是她想要的,可她就这样阴差阳错地进来,又经历了种种是非,终于还是离开了。
就当自己,从未来过。
马车行驶了不知多久,颠簸了一路,她本就没养好的身体昏昏欲睡,因是悄悄出城,裴照并没有用那四乘的大马车,而是用了普通的二乘马车,一路上云赊月便靠在车框,不知几分清醒几分睡意。
一直到马车停靠,裴照本欲将她抱下马车,云赊月终还是转醒,揉揉眼睛,侧身问此身何地。裴照看着她睡眼惺忪的样子,恍惚还是那日戏弄他的有趣姑娘。
“这是瀛洲,我的封地。”
是了,皇子们成年都要赶往封地镇守,三皇子四皇子早便去了封地,二皇子是为了免人口舌才留至今日,五皇子则是备受宠爱,帝王与皇后不忍将他送走,破格让他留京授职。
这也是他第一次到自己的封地,一个相距京都不远的富饶之地,想来也是先皇后精挑细选,希望儿子能离自己近些,却算不到皇后自己中年便疾病缠身,早早崩逝。
下了马车,映入眼帘的便是不染纤尘的羽王府,看得出是常年有人打理的。
踏入府邸,院内种满了杏树,在这夏日里已然有些蔫了。
“二哥曾说过,你喜欢杏树,我便命人种了满园,只是有些过季,来年春天你便能亲眼看着杏花开放,到那时,我为你做一碟杏花糕可好。”
云赊月转身看着裴照:
“五殿下还会下厨?”
对方笑笑:
“二哥小的时候,萧妃病重,没有太医肯来看她,我与二哥便学着萧妃从前的样子做杏花糕给她吃,一开始做不成,难吃得很,次数多了,也就熟能生巧了。”
“萧妃?”
云赊月第一次知道,裴松与裴照关系不错,幼时便能玩到一处,不过年岁渐长,皇后的干涉加之夹在太子与裴松之间,他只能选择中立,甚至装傻。
望着满园杏树,云赊月展颜,她没告诉裴照,她喜欢杏树,不过是那时为了裴松能够心中舒适,不再愁眉不展。裴松也没告诉这个弟弟,他说出的每一件关于自己的事情,不过是无处寄托思念,却又不能实言相告,只得找个由头排解相思。裴寂能处处关照到云赊月的心坎,也是裴松一直在作美。
可正是这份沉默,才叫云赊月伤心。
心疼他的无言,又恨他的平静,爱他的孤独,又放不下他的漠然。
她那时一心爱一人,于是只种下一株杏树,望她一人便能让心爱之人欢心。
而今裴照爱一人,愿栽尽天下杏树,只为她心中能种下一颗属于自己的种子,静待生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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