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出逃,是贺颂宜为二人拿来了侧门钥匙,目送着他们离开,她知道冰冷的皇城寒了云赊月的心,她倒是有些羡慕云赊月的果决。她自小被教育如何做一个大家正妻,嫁入东宫后又被催着生儿子,甚至母亲也日日在教她如何对付小妾,巩固地位。
十年来,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就是没有为自己。
能另择良人隐居于世,是她终身不敢奢望的。
许是伤心太过,她回到卧房后便吐血倒地,婢女们急找了大夫来看,又叫了侍卫去太子处禀报,倘若那时太子归来,尚且有希望追回云赊月,可他不知事态严重,只拿令牌让侍卫请太医令去看,只一步踏错,便与云赊月错过,也与发妻的最后一眼错过。
“娘娘,殿下说议政未完,天亮后会赶回东宫,不过殿下叫了太医令来看,想来还是很在意娘娘的。”
贺颂宜苦笑:
“在意...”
她心中何尝不知,裴寂在意的,不过是自己突然过世,无法向父皇、向贺家交代。不过也是,贺颂宜的父亲已经去世,而帝王只在意江山,自是不会为自己这个儿媳太过责备亲生的太子,想必自己咽气之后,丧期满,裴寂便可以迎娶云赊月为正妻,裴竹影百年之后,也可以立她为后,再也不会有人成为他们之间的掣肘。
可惜了。
朦胧间,贺颂宜看见太子朝自己走来。
裴寂身着常服,轻轻坐在床榻边,握着她伸出的手,安放在膝上。
“颂宜,这十年你辛苦了。”
“你是本王的发妻,此生都是。”
两行清泪灼热滚烫,她嘴唇微抖。
“殿下...”
最后,她疲惫地合上双眼,耳边突然传来众人的哭声。
是她两个儿子和众人的哭声。
原来,一切只是一场梦,就连在梦中,她也不敢妄想太子说一句爱。
……
意识沉沉留在黑暗里,远处走来贺宰相,那是她的父亲,是此生最疼爱自己的人,贺颂宜拼尽全力朝着父亲跑去,大声地喊着,要他带走自己,贺相却生气地诘问她为什么来这里,猛地一推。贺颂宜只感觉自己坠入一个无限的深渊,拼了命地挥舞双臂,终于睁开眼。
“母亲!”
“太子妃娘娘!”
太医擦了擦汗,终于长出一口气。
“我...不是要死了吗。”
婢女用衣袖急擦了把泪,跪着回道:
“是萧娘娘给您留了一颗回天丹,那日您不在,萧娘娘交给了奴婢,没想到今日派上了大用场,否则...否则您就...”
话至此,婢女又哭了起来,后怕地跪坐在地上。
‘枝和...’
没想到她离开京都也想着自己。
太医令回话,说她大难不死,但伤了根本,余生都不能劳心费神,需终日汤药作伴,怕是连床榻都不怎么好离开了,不过捡回条命也好,只要活着,总能搏上一搏。
贺颂宜回想着梦中父亲拼命将自己推回来,也不知支撑她醒过来的究竟是什么,唯一关心自己的云赊月此生都不会回到京都,丈夫视若无睹,或许只剩下对两个儿子的抚育之责,和羽朝太子妃的重担罢了。
也好,就让她余生汤药为伴,待在这三分地里,清清静静地过完此生。
清晨,裴寂踏入东宫的大门,侍卫婢女们便已通报了昨晚的险情,他担忧了片刻,冷静吩咐了下人们细心照顾不得有误后,便匆忙赶去云赊月的偏殿。
踏入殿内,只看到跪了一地的婢女,和空旷的房间。
一切都没变,只是云赊月不见了。
“枝和呢。”
婢女将头深深埋下。
裴寂一步步走近,心中已然有了结果。
金黄色的衣角已然逼至额前,面前的太子弯腰,大手一伸,便将侍女的下巴抬起,让她不得不与那双狭长的双眼对视。只一瞬,侍女便浑身发抖,可云赊月于她有照拂之恩,她做好了必死的打算,护云赊月了无踪迹地安然离开东宫。
“本王问你,东宫娘娘在哪。”
感受着裴寂粗重的呼吸,满殿的人都知道,裴寂的耐心已经到了极点。
云赊月一走,他又成了嗜血的储君。
“殿下,娘娘近足月丧子,已经心死,您就放过娘娘,让她走吧。”
话音落下,殿内众婢仆皆受过云赊月的恩惠,同时重重磕头,身虽颤抖,心却坚定。
“放过?”
裴寂严重的愤怒转瞬化为悲哀。
“你们都认为,是本王迫她至此?”
空旷的大殿,无人回复。
他松开手,婢女吃痛,却立刻埋下头去,不敢坏了规矩,于是跪了一室的婢仆,无人看见太子独自转身离去的背影,如同残破的泥墙。
临踏出殿门,他回身,留下一语:
“你们。”
“从前做什么差事,今后还做什么,这偏殿要如往日一般,不然枝和回来就没法住了,到时本王唯你们是问。”
众人沉默,不知太子是不是用情太深疯魔了,不过他们也只得应下。
裴寂跌跌撞撞走向正殿,入眼便是伏在榻上咳嗽的贺颂宜。见夫君归来,贺颂宜心中欢喜,直直地望着裴寂的身影。
“殿下回来了。”
“可用了早膳了,妾叫人备好了。”
裴寂缓缓走近,而后开口:
“颂宜,枝和去哪了。”
榻上的妻子并不意外,却只是沉默。
“他们都不告诉本王,本王知道你与枝和交好,你告诉本王,枝和去哪了。”
他走得更近,近到就站在贺颂宜的面前。
“告诉本王。”
“告诉我...”
裴寂气若游丝,仿佛这座高大的山峦立刻就要倒下,这一刻的脆弱,是贺颂宜没见过的,她知道若半句不说,裴寂怕是要活不下去。
“她说,御花园初遇本是一错,而今你们都已受了上天的惩罚,不能一错再错,她就此离开,就当从未来过,望殿下抹去记忆,不要寻她。”
仔仔细细地听完,却没有他想要的。
“没了。”
贺颂宜摇了摇头,宣判他们的爱至此尽头。
裴寂欲转身离去,贺颂宜却又叫住他。
“殿下不要强迫她。”
天涯海角,这偌大的天下,裴寂就是想找,又要去何处寻她。
裴寂憋着一口气,转身想快步出府找她,却急火攻心,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这一病便是数月,耽误了诸多政事,裴竹影自然不满,可这一切都唤不起裴寂心中的一丝波澜。少年丧母,而立之年丧子,紧接着失去心中的爱妻,这叫他本就没有几分真情的一生,更加灰暗。
自云赊月走后,裴寂便成日郁郁,往日威严的太子如同一头受伤的狮子,浑身的傲然泯灭了光泽,只剩下三分气息残存支撑,余下,只有沉寂。
裴寂,裴寂。
难道当真要他寂寞孤独,一世欲求不得才罢休吗。
蓉城中,裴照日日换着花样逗云赊月开心,希望她终有一日能解开愁苦,只是他心下了然,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或许是一年,或许是十年,或许是一生。
不过他知道会有这一日,便够了。
云赊月日日对着满园杏树发呆,不知心中在回忆慎王府的那人,还是牵挂东宫的储君。裴照不在意她心中想着什么,只负责日日为她披上外衣,以防她病上加病。
“之玉,我的病不会好了。”
裴照为她系着外衣的带子,并未停下手头的动作。
“会好的。”
云赊月看着他不敢直视自己的样子,觉得很是有趣,于是按住他的双手:
“你不用怕,我暂时不会死的。”
说罢,云赊月俯身捂着嘴咳嗽起来。
裴照当即横腰抱起她,云赊月猝不及防地身体离地,睁着眼睛疑惑地盯着他。
“你今日在院中呆了半晌,该回去喝药了。”
“少喝一次又不会怎样。”
“你说你不会好,本王偏要你好。”
“那若是我真的不会好了呢。”
“不会。”
“若是真的呢。”
“不许说了。”
“……”
“真不会好,本王就跟你一起死。”
“你骗我,你最怕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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