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狗

家里的牲畜大多没有受伤,只有两只瘦弱的母羊,也许是被挤到了羊群外圈,小腿露在哈沙外面,被狼抓烂了。

万昭昭膝盖跪地,用胳膊搂住母羊们,心里默默地说:“对不起……”

自己真是太挺自以为是了,以为凭自己一人就能解决掉狼群。

事实上,她不仅没解决掉狼群,还差点害得额吉和自己死掉。

如果那晚自己不那么自大的话,只要回蒙古包叫醒额吉,额吉在草原上活了五十多年,肯定能又快又好的处理好这个危机。

这次要不是额吉被枪声惊动,出来帮忙,恐怕……

想到这,眼底就一阵发酸。

万昭昭用力地把眼泪憋回肚子里,从塑料包装里拿出两根医用棉签棒,蘸了蘸棕色的碘伏,轻柔地涂抹在母羊血肉模糊的腿上。

母羊可能有些吃痛,眼神惶恐,朝天细细的短哞。

“不疼、不疼、我给你吹吹风。”

温暖的白雾从少女红润的嘴唇间轻轻吹出,柔柔地笼罩在因碘伏刺痛的伤口上。

母羊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一双黑色如葡萄般晶亮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万昭昭。

莫名的,万昭昭竟从那目光中读出了感谢的意味。

“你在谢谢我么?”

她搂住母羊的脑袋,把它的头放在自己的怀里,嘴里呢喃道:

“我有什么好谢的呢?明明是我才害得你们受伤的……”

一月份的内蒙古,白日的天气像是一个冷静又肃穆的旁观者。

落日挂在高远的天穹上,冷冷地洒下橘色的光芒,不带丝毫温度,只留下刺骨的寒风呼啸着在草原上奔跑。

“昭昭。”

一道冬日湖面破冰一般脆粼粼的声音响起:

“不要道歉。”

声音的主人踏着夕阳一步步靠近。

她的头发披在肩膀上,编作一根根发辫,束着几颗小巧的银珠,从额头和面颊边垂下。

一对棕色的眼睛温和地望着面前的汉人女孩。

“为什么总要为……不是你的错误道歉?”

阿西达的普通话还是说得磕磕绊绊的。

不过她的意思万昭昭听懂了。

“阿西达,我、我还没和你道过歉。要不是我,额吉她……”

“额吉说,那天晚上你很勇敢。敢一个人和狼群对峙,昭昭,你真的很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熟练普通话,还是蒙古人就喜欢这样直白的夸赞,万昭昭觉得眼睛里的酸涩被冲淡了不少。

“你真的不怪我?”

阿西达“扑哧”一声的笑起来。

她笑起来很美,两只眼睛眯起来像月牙儿一样,唇边露出两颗尖尖的可爱虎牙。

“我怪你什么?”

“怪我没有赶跑狼群。”

“我的长生天,那不怪你。没人能知道狼群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

万昭昭温吞的回了个“哦”,把不耐烦的母羊从自己的怀里放出来。

她一只手臂撑着草地,半蹲在地上,手掌冻得发红。

阿西达的眼神落在那红玉一样的手掌,抿了抿嘴唇,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这个给你。”

她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只是似乎因为主人不曾细心呵护过,因此导致许多细小的伤**错在掌间。

“这是什么?”

万昭昭抬起脑袋,好奇的问。

一对白色的毛线手套被蒙古女孩儿的手掌托着,在绿色和黑色的地上看很显眼。

“路过供销社,瞧见有这个买,就买了。”

“给我?”

“也买了一个给额吉。”

万昭昭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自从姐姐死后,父亲和母亲也少言寡语起来,鲜少与她说话,更别提表达什么关切之情。

一下子看见这份可爱的礼物,不知道是不是思乡了,竟然使她的眼眶微微发热,感动的要落下泪来。

“别、别哭呀。”

看见面前的女孩眼睛泛红,阿西达惊惶失措蹲下,与万昭昭的视线持平,尝试性的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指尖颤巍巍地触摸她的眼睑,不敢直接落下。

“你喜欢么?”

蒙古女孩的声音好像藏着些扭捏,似乎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因此显得有些别扭。

她浓密的睫毛垂下盖住眼睛,双颊像是青涩的桃子微微泛着粉色。

“дуртай.(喜欢)”

万昭昭大声的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用食指指着自己的胸膛,用蒙语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би(我),энэ (这个)дуртай(喜欢)!”

阿西达的心慢慢地落下来。

她把下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说了一串又快又低的蒙语。

字句和主人的情愫藏在呼啸的风声里,万昭昭没有听清,问:

“你说什么?”

“没什么。”

阿西达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两只手臂抬起,朝天向上拉伸,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Чидуртайболбибаяртай. 意思是,如果你喜欢它我会很高兴。”

听见她装作平静的声音,万昭昭觉得心弦被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黄昏下,少女高挑的身材连宽大的蒙古袍都无法埋没,在夕阳的照耀下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嘤——嘤——”

突然从哪传出几声细细的嗡叫声,听着不像是羊羔,也不像是大狗。

万昭昭一愣,只见面前的蒙古女孩儿回身,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掏出一只肥嘟嘟的黑色东西,可怜巴巴地在空中打颤。

“这是?”

“我接了一只小狗仔回来。”

阿西达提着小狗的脖颈,送到万昭昭面前。

她借着即将落下的昏黄阳光打量着它——一团黑乎乎的小东西,显得格外可怜。

那双眼睛半掩在凌乱的毛发下,黑色的额头上突兀地露出两簇棕色的毛,粗圆得像两颗蚕豆,活像一对带着几分人味的眉毛。

“嘤!”

它讨巧般的露出粉色的舌头,似乎是催促主人赶紧放她下去。

“这是只班哈儿(蒙古獒)吗?”

“是的。她的父母是很优秀的护卫獒,所以我骑马去朋友家接回来。”

“远不远?怪不得你这么累呢。”

听见万昭昭这么说,阿西达棕色的眼睛里,诧异的神色一闪而过。

她没想到这个汉人姑娘的关注点竟然不是在于狗,而是在于她骑马累不累。

“不累。”

而此时万昭昭又忽然没有搭理她的打算了,低头和小狗仔玩得不亦乐乎。

“你好可爱呀,我要给你起个名字。”

万昭昭忽然又抬起头,“你给它起名字了么?”

“没有。”

“那你就叫......”

万昭昭用手指戳着狗仔可爱的肉垫,惹得它生气的一龇牙,年轻轻轻的,倒真能看出几分未来威风凛凛的样子。

“狸奴,好么?”

一旁的阿西达不解的问:“怎么念?”

“狸——奴——”

万昭昭耐心的又重复一遍:“意思就是,小猫猫。”

“小猫猫?”阿西达愣了一下,然后笑说:

“可是,将来它可是只守卫家园的大狗。”

万昭昭从鼻尖漏出一道笑声,没有回答,细瘦的手指逗弄着地上的小狗。

她的手臂横在蹲着的双膝上,偏头靠在手臂上,无视狸奴装模作样的凶狠,把它顶翻在地,看它露出白色的肚皮朝天,然后笨拙的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冲向万昭昭拼命。

女孩的侧脸被光线割成两半,一半明,一半暗。

她挺直秀气的鼻梁是明,藏在黑暗中的双唇是暗。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大而明亮,鹿儿般纤长的睫毛扑闪,眼神温柔的像是穆仁夏日的阳光。

阿西达不禁去想,再是坚硬的寒冰万尺,在这样似水柔情的目光下,恐怕都会心甘情愿地融化作潺潺溪水,奔腾流向穆仁的召河。

“阿西达,我们去埋葬了拉图,好么?”

女孩的声音闷闷地从膝盖间传来。

拉图是那只葬身狼口的老狗,从一出生就生活在阿西达家的蒙古包里。

它的父母是额吉接生的,而它是阿西达接生的。

“好。”

阿西达的喉咙不知为何哽咽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往日拉图的模样。

“腾格里让它来到这个世界,又将它带回了天上。”

属于拉图的项圈静静地躺在离蒙古包不远处的草地上,她们在地上挖了个坑,把项圈放了进去。

那是拉图最后出现的地方。

然后,它被狼群拖去了不知名的地方,阿西达骑着马在附近找了很久,一点尸骸也没找到。

狼群将它吃得干干净净——狼就是这样的生物,它们不止吞噬血肉,饿狠了,连骨头都要嚼碎咽下去。

阿西达站在一旁,弯腰点燃地上的酥油灯,坑洞旁边还摆着拉图喜欢吃的牛骨。

万昭昭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对着坑洞念诵经文。

额吉教了她简单的经文,“嗡嘛呢叭咪吽”,说是念到心里再无杂念了,便是送走拉图了。

不知是不是拉图的灵魂真的出现了,忽然有那么一刹那,两人心里一悸,雪止了,明明没有打雷,天空黑沉的云里却有闪电乍现,不知从何处传来几声清晰的犬吠。

“拉图!是拉图!”

万昭昭从地上站起来,起来的太快,身形晃荡,被站在一边的阿西达一把接住,搂在怀里。

“拉图已经超越了苦难,腾格里让它转世投胎去了。”

“是吗?”

“一定是的。”

阿西达从袍子里取出抄写的经文,弯腰放在酥油灯的烛火上,很快点燃了薄薄的黄纸。

她微微松开拇指,那被火焰缓缓吞噬的经纸随风而去,像是被腾格里托着,卷去了很远很远的远方。

拉图:咦?导演,这血浆是番茄味的呀,好次!

小王:喂......别舔了,后面的戏还要用。

拉图:导演你血浆咋还循环使用呢。

小王:拍摄经费不够这种事我不会说的......喂!你给我留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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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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