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牲畜大多没有受伤,只有两只瘦弱的母羊,也许是被挤到了羊群外圈,小腿露在哈沙外面,被狼抓烂了。
万昭昭膝盖跪地,用胳膊搂住母羊们,心里默默地说:“对不起……”
自己真是太挺自以为是了,以为凭自己一人就能解决掉狼群。
事实上,她不仅没解决掉狼群,还差点害得额吉和自己死掉。
如果那晚自己不那么自大的话,只要回蒙古包叫醒额吉,额吉在草原上活了五十多年,肯定能又快又好的处理好这个危机。
这次要不是额吉被枪声惊动,出来帮忙,恐怕……
想到这,眼底就一阵发酸。
万昭昭用力地把眼泪憋回肚子里,从塑料包装里拿出两根医用棉签棒,蘸了蘸棕色的碘伏,轻柔地涂抹在母羊血肉模糊的腿上。
母羊可能有些吃痛,眼神惶恐,朝天细细的短哞。
“不疼、不疼、我给你吹吹风。”
温暖的白雾从少女红润的嘴唇间轻轻吹出,柔柔地笼罩在因碘伏刺痛的伤口上。
母羊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一双黑色如葡萄般晶亮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万昭昭。
莫名的,万昭昭竟从那目光中读出了感谢的意味。
“你在谢谢我么?”
她搂住母羊的脑袋,把它的头放在自己的怀里,嘴里呢喃道:
“我有什么好谢的呢?明明是我才害得你们受伤的……”
一月份的内蒙古,白日的天气像是一个冷静又肃穆的旁观者。
落日挂在高远的天穹上,冷冷地洒下橘色的光芒,不带丝毫温度,只留下刺骨的寒风呼啸着在草原上奔跑。
“昭昭。”
一道冬日湖面破冰一般脆粼粼的声音响起:
“不要道歉。”
声音的主人踏着夕阳一步步靠近。
她的头发披在肩膀上,编作一根根发辫,束着几颗小巧的银珠,从额头和面颊边垂下。
一对棕色的眼睛温和地望着面前的汉人女孩。
“为什么总要为……不是你的错误道歉?”
阿西达的普通话还是说得磕磕绊绊的。
不过她的意思万昭昭听懂了。
“阿西达,我、我还没和你道过歉。要不是我,额吉她……”
“额吉说,那天晚上你很勇敢。敢一个人和狼群对峙,昭昭,你真的很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熟练普通话,还是蒙古人就喜欢这样直白的夸赞,万昭昭觉得眼睛里的酸涩被冲淡了不少。
“你真的不怪我?”
阿西达“扑哧”一声的笑起来。
她笑起来很美,两只眼睛眯起来像月牙儿一样,唇边露出两颗尖尖的可爱虎牙。
“我怪你什么?”
“怪我没有赶跑狼群。”
“我的长生天,那不怪你。没人能知道狼群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
万昭昭温吞的回了个“哦”,把不耐烦的母羊从自己的怀里放出来。
她一只手臂撑着草地,半蹲在地上,手掌冻得发红。
阿西达的眼神落在那红玉一样的手掌,抿了抿嘴唇,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这个给你。”
她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只是似乎因为主人不曾细心呵护过,因此导致许多细小的伤**错在掌间。
“这是什么?”
万昭昭抬起脑袋,好奇的问。
一对白色的毛线手套被蒙古女孩儿的手掌托着,在绿色和黑色的地上看很显眼。
“路过供销社,瞧见有这个买,就买了。”
“给我?”
“也买了一个给额吉。”
万昭昭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自从姐姐死后,父亲和母亲也少言寡语起来,鲜少与她说话,更别提表达什么关切之情。
一下子看见这份可爱的礼物,不知道是不是思乡了,竟然使她的眼眶微微发热,感动的要落下泪来。
“别、别哭呀。”
看见面前的女孩眼睛泛红,阿西达惊惶失措蹲下,与万昭昭的视线持平,尝试性的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指尖颤巍巍地触摸她的眼睑,不敢直接落下。
“你喜欢么?”
蒙古女孩的声音好像藏着些扭捏,似乎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因此显得有些别扭。
她浓密的睫毛垂下盖住眼睛,双颊像是青涩的桃子微微泛着粉色。
“дуртай.(喜欢)”
万昭昭大声的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用食指指着自己的胸膛,用蒙语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би(我),энэ (这个)дуртай(喜欢)!”
阿西达的心慢慢地落下来。
她把下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说了一串又快又低的蒙语。
字句和主人的情愫藏在呼啸的风声里,万昭昭没有听清,问:
“你说什么?”
“没什么。”
阿西达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两只手臂抬起,朝天向上拉伸,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Чидуртайболбибаяртай. 意思是,如果你喜欢它我会很高兴。”
听见她装作平静的声音,万昭昭觉得心弦被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黄昏下,少女高挑的身材连宽大的蒙古袍都无法埋没,在夕阳的照耀下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嘤——嘤——”
突然从哪传出几声细细的嗡叫声,听着不像是羊羔,也不像是大狗。
万昭昭一愣,只见面前的蒙古女孩儿回身,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掏出一只肥嘟嘟的黑色东西,可怜巴巴地在空中打颤。
“这是?”
“我接了一只小狗仔回来。”
阿西达提着小狗的脖颈,送到万昭昭面前。
她借着即将落下的昏黄阳光打量着它——一团黑乎乎的小东西,显得格外可怜。
那双眼睛半掩在凌乱的毛发下,黑色的额头上突兀地露出两簇棕色的毛,粗圆得像两颗蚕豆,活像一对带着几分人味的眉毛。
“嘤!”
它讨巧般的露出粉色的舌头,似乎是催促主人赶紧放她下去。
“这是只班哈儿(蒙古獒)吗?”
“是的。她的父母是很优秀的护卫獒,所以我骑马去朋友家接回来。”
“远不远?怪不得你这么累呢。”
听见万昭昭这么说,阿西达棕色的眼睛里,诧异的神色一闪而过。
她没想到这个汉人姑娘的关注点竟然不是在于狗,而是在于她骑马累不累。
“不累。”
而此时万昭昭又忽然没有搭理她的打算了,低头和小狗仔玩得不亦乐乎。
“你好可爱呀,我要给你起个名字。”
万昭昭忽然又抬起头,“你给它起名字了么?”
“没有。”
“那你就叫......”
万昭昭用手指戳着狗仔可爱的肉垫,惹得它生气的一龇牙,年轻轻轻的,倒真能看出几分未来威风凛凛的样子。
“狸奴,好么?”
一旁的阿西达不解的问:“怎么念?”
“狸——奴——”
万昭昭耐心的又重复一遍:“意思就是,小猫猫。”
“小猫猫?”阿西达愣了一下,然后笑说:
“可是,将来它可是只守卫家园的大狗。”
万昭昭从鼻尖漏出一道笑声,没有回答,细瘦的手指逗弄着地上的小狗。
她的手臂横在蹲着的双膝上,偏头靠在手臂上,无视狸奴装模作样的凶狠,把它顶翻在地,看它露出白色的肚皮朝天,然后笨拙的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冲向万昭昭拼命。
女孩的侧脸被光线割成两半,一半明,一半暗。
她挺直秀气的鼻梁是明,藏在黑暗中的双唇是暗。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大而明亮,鹿儿般纤长的睫毛扑闪,眼神温柔的像是穆仁夏日的阳光。
阿西达不禁去想,再是坚硬的寒冰万尺,在这样似水柔情的目光下,恐怕都会心甘情愿地融化作潺潺溪水,奔腾流向穆仁的召河。
“阿西达,我们去埋葬了拉图,好么?”
女孩的声音闷闷地从膝盖间传来。
拉图是那只葬身狼口的老狗,从一出生就生活在阿西达家的蒙古包里。
它的父母是额吉接生的,而它是阿西达接生的。
“好。”
阿西达的喉咙不知为何哽咽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往日拉图的模样。
“腾格里让它来到这个世界,又将它带回了天上。”
属于拉图的项圈静静地躺在离蒙古包不远处的草地上,她们在地上挖了个坑,把项圈放了进去。
那是拉图最后出现的地方。
然后,它被狼群拖去了不知名的地方,阿西达骑着马在附近找了很久,一点尸骸也没找到。
狼群将它吃得干干净净——狼就是这样的生物,它们不止吞噬血肉,饿狠了,连骨头都要嚼碎咽下去。
阿西达站在一旁,弯腰点燃地上的酥油灯,坑洞旁边还摆着拉图喜欢吃的牛骨。
万昭昭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对着坑洞念诵经文。
额吉教了她简单的经文,“嗡嘛呢叭咪吽”,说是念到心里再无杂念了,便是送走拉图了。
不知是不是拉图的灵魂真的出现了,忽然有那么一刹那,两人心里一悸,雪止了,明明没有打雷,天空黑沉的云里却有闪电乍现,不知从何处传来几声清晰的犬吠。
“拉图!是拉图!”
万昭昭从地上站起来,起来的太快,身形晃荡,被站在一边的阿西达一把接住,搂在怀里。
“拉图已经超越了苦难,腾格里让它转世投胎去了。”
“是吗?”
“一定是的。”
阿西达从袍子里取出抄写的经文,弯腰放在酥油灯的烛火上,很快点燃了薄薄的黄纸。
她微微松开拇指,那被火焰缓缓吞噬的经纸随风而去,像是被腾格里托着,卷去了很远很远的远方。
拉图:咦?导演,这血浆是番茄味的呀,好次!
小王:喂......别舔了,后面的戏还要用。
拉图:导演你血浆咋还循环使用呢。
小王:拍摄经费不够这种事我不会说的......喂!你给我留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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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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