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坐在太师椅上的姬鸿闭着眼睛,感受到有人进门才缓缓睁眼。

站在门口的越昭一时间不知道要怎样称呼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来了。”还是姬鸿先打破了尴尬。

“嗯。”越昭顺势进门,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

她从袖口中抽出一本簿子放在桌子的正中间。

姬鸿坐直,眼神一眼都没落在桌上簿子,他像每一个慈祥的祖父一样,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边关心地询问:“到宫中后的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不算差。”越昭垂眸看着他手里的茶水。

“好。”姬鸿长吁一口气,声音老态尽显,“无论如何,日子是过给自己的,也终是自己过下,即使钟鸣鼎食之家也难保万世的庇护,祈求天命更是无用,在何种环境下都能生存才是对自己真正的庇佑。”

越昭无声地笑了:难道这就是当年你将越昭送离,明知被掉了包,依旧充耳不闻的解释吗?

她没有经历过原主曾经的经历,原主也没有留存下一丁点儿关于过去的记忆,但她闲暇时走街串巷也曾托人打听。林氏夫妇的事被越璟处理得很好,她几经周折才得到了几句碎语,都是感慨小姑娘林昭曾经的遭遇,以及对林昭未来投个好胎的祝愿。

显然,所有认识林家的街坊,都不知道当今的公主是曾经的林昭。

越昭无意再听他讲些莫名其妙的道理,打断了姬鸿,指着桌上的簿子道:“姬姓上万族人我做不到全都保下,这两千多人的名单已是最大限度的退让。”

她顿了顿说:“其中妇女孩童各占一半,多数原先落入贱籍待由发配的女子已恢复平民身份,除了不得进京再无其他桎梏;待配边疆为奴的孩童也恢复了平民身份,除却不得科考和入京也无其他管束。”

“你知道的。”她软了软声道,“贱籍的女子不是流入青楼,就是入营为妓;若是男子进了边疆为奴籍的,一辈子都离不开那儿了,除草割地建边防,偶尔再挨挨鞭子什么的,虽也说不上差,但总归一辈子没有盼头了,如今这样的处理不仅脱了永低人一等的镣铐,还能有更多的活计养活自己,说不准经商也能成为一方大员,您说是吧?”

姬鸿依旧没有低头看一眼簿子,浑浊的眼睛一直盯着越昭,越昭这时才觉得他好像真的很疲惫,那日宫中的大火里,马匹之上精神矍铄的人好像不知不觉间逝去,留下一个勉强支撑的空壳。

“您觉得如何?”越昭见他不说话,硬着头皮道。

姬鸿没有回她的话,只是抖着手从袖口中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

越昭看去,是另一半的符令。

姬鸿将它推至越昭面前:“说好的,会给你的。”

姬鸿的手移开后,越昭将手覆上,但没有直接拿起。

她问:“我又如何确定它不是一块摆件?”

姬鸿有些欣慰地笑了,拍了拍手,不知从哪个方向,他的身后出现了一道身影。

即使有所准备,越昭仍被突然出现的身影吓了一跳,面上僵硬半晌,缓了缓后她握实手里的符令,看向那道身影。

姬鸿看着越昭,语气忽然冷硬:“从此以后,你、你们,都听令于小姐。”

那人朝着越昭的方向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是,小姐。”

姬鸿看着越昭,和蔼地说:“如何?”

越昭沉默,将符令收至袖口,看向跪地的人问道:“你们共有多少人,又都分布在哪里?”

那人垂着头,一板一眼道:“共五千精兵,京畿三千,陆中各省两千。”

越昭难以置信地看向姬鸿:“三千?”

她震惊于姬鸿竟敢用仅仅三千的兵就敢围了皇城,还能全身而退。

姬鸿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微微点头:“陛下并不知道姬氏究竟有多少的私兵,而我,却知道陛下有多少护卫。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既如此,可最后又为何甘居于这里呢?”越昭问。

“我若不居于这里,要居于何处?那样于这个国家又将如何?”姬鸿的声音里满是释怀,“年纪大了,也没什么可争了,曝尸荒野还是合棺厚葬对于死人而言也并无差别。最后到底还是希望看到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背了几十年一大家子的口粮我也累了。”

越昭没有再说话,看向依旧半跪着的人问:“我如何称呼你?”

“属下无名,请公主赐名。”他说。

这大概算是真的向她称臣了。

越昭没想出什么名字,最后说:“那你便叫无名吧。”

听到这,姬鸿像是看着孙辈胡闹一样,眼角溢出温和的笑意。

褪下笑意,姬鸿对越昭说:“让他和其他人退出五公里外,我有话要和你说。”

越昭抿了抿唇,复杂地看了眼姬鸿便对无名吩咐下去。

很快,人又不知从何处消失了。

越昭问:“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姬鸿到现在为止,依旧没有碰过桌上的簿子,靠上椅背,慢慢道:“越昭,你是我的外孙女,即使从此往后没了姬氏,我也相信你也能在皇城中如鱼得水。”

他像是说遗言一样,但又不像说遗言。

人在老去时,总爱追忆过去,但姬鸿从来没对她提起过去,即使过去的姬氏几乎占下半个天下,辉煌堪比皇室。

他指了指身后的一个箱子:“没了姬氏的名头,我至少希望给你撑起点场面,虽少了些,但这些年还剩下的房子、地产全在里头了。我知道公主的俸禄并不多,你也不用感到负担,你娘当年嫁入宫中时的嫁妆比之千倍。”

他笑了笑:“想来那些嫁妆如今也没有到你的手里吧。”

越昭默认。

他嘲讽似的哼声:“皇室向来如此。”

“行了。”他长叹,“该说的都说了,现在也没什么好说了。”

他依旧温和慈爱地看着越昭。

越昭别过脸,起身背着他:“你没有问过先皇后。”

姬鸿带着笑意温声问:“好,她如何了?”

“前日我命宫女去看过她。她不太好。”

“这都是她的命。”姬鸿叹道,“各人有各命。”

房中安静下来。

“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越昭说。

“没有了。”身后的声音苍老、缓慢。

“好。”越昭说。

她推开门,向前走了三步,停下脚步。

霎时间官兵从四面八方涌入,黑漆漆一片,安静的院子充满了兵靴的厚重声,将小小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越昭转身看向姬鸿,眼里无悲无喜,她的嗓子有些哑:“您没有选择。”

姬鸿靠在太师椅上,就那样和蔼地看着她,像她刚进到这间屋子时一样,一样的姿势,一样的眼神。

官兵纷纷进入屋子,以刀锋架住姬鸿的脖子,姬鸿被迫起身,却不见狼狈,只是依旧那样静静地看着越昭。

越昭和他的目光交集,轻轻动了动唇:“我也没有。”

声音很轻,轻到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自己没人听得清。

没有等到越昭下令,也没有等到官兵挥刀,姬鸿的嘴角突然溢出鲜血,他勉强维持脸上的和蔼,克制着颤巍巍的声音,打趣一般地说:“人老了,总是要点体面。”

良久,越昭挥挥手,姬鸿身侧的官兵退散开来,她一步一步,重新走进那间小屋,站在姬鸿面前。

姬鸿被松开,脱了力,松松垮垮地斜斜歪靠在太师椅上。

越昭端详着他,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放在鼻间闻了闻:“是在里面放了东西吗?所以你一开始就没给我斟过茶。”

姬鸿气息渐弱,但看向她的眼里浮上满意的神色,微微点头。

越昭放下茶盏,默然站在他面前。

直到姬鸿闭上了眼睛。

她倾下身,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在姬鸿的耳畔轻声说:“陈广风与你应当还有联系吧。”

忍了忍,她最后还是咽下其他更多的话。

她想问,你为何要将我推上朝前,又为何要在今日像是早就预料生死一样扮演一个爱子爱孙的祖父,为何,不再做一点反抗。

覆上他的眼睛,越昭想,大抵人到了某个时候都会翻涌出全然不同的心境。或许是长到年老时分,或是遭遇重大变故。

如果她的心再硬一些,她对此就不会产生任何情绪,包括同情。

许久后,她起身,却对上了门口胥从钰的目光。

“你来了。”越昭淡淡地说。

她直直走出门外,与他擦肩而过,没有停留:“去告诉陛下,姬鸿已死。”

“那姬氏那些族人……”胥从钰问。

顿住脚步,仿佛思索片刻,越昭说:“看管起来。”

要出院子时她又停下:“这些事处理完后告诉皇兄,近些日子有点累了,我要在得胧酒楼休息半月,正好处理一番楼里的事务,届时你也要上任军机院了吧,以后不用再跟着我了。”

胥从钰欲言又止,顾忌周围的官兵,最后只应了一声“是”,然后目送她离开,继续处理现场的情况。

越昭赶走了本要跟着她的胥从钰带的禁军,又一次独自一人走在那条街上。

她不记得自己走了多远,最后敲响了一道门。

开门的是她熟悉的面孔,越昭很疲惫,但看见她还是强撑着挂起面具一样的笑容,故作轻松道:“听说你又要去江州了,这次带上我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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