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璟踱步回到御书房时,就听到了通传,说是永仪公主求见。
他低头理了理桌上的奏折说:“宣。”
越昭不是一个人进来的,身后跟着胥从钰,胥从钰手里拖着个黑衣人。
越璟挑眉看向越昭,越昭略带惭愧地笑道:“出门时路途中遇上了些波折,本想自己处理了,可这事发生在宫道上,永仪便不好自己私自了事,就将人带来先过问皇兄。”
越璟关心道:“没受伤吧?”
越昭摇头:“多亏了胥参军,我一点儿事都没有。”
“你没受伤便好。”越璟松了口气,看向地上的人,“可有查清是何人所为?”
越昭为难道:“倒是有些猜测对象,只是永仪能力不足,怕是难以查清真正凶手,但这事着实可怕,还未离宫门多少距离就叫人截了胡,被刀剑相向。”
她颦眉满脸担忧:“皇城中发生了这样的事叫我放不下心,不免也要担忧皇兄的安危,皇兄,上回姬氏的事可曾了结?难道是姬氏作乱行刺?”
越璟看向身后的太监,胥从钰退出一步先行走出御书房,太监也识趣地退下,关上了门。
越璟才说:“你到底也是姬家的人,我也有意要与你说他们的事。”
他招呼了越昭坐下,越昭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倾身,一脸好奇。
“先帝在时下令铲除了姬家,但到底是百年大族,有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故而中秋那夜你也见到了,姬鸿与我谈了条件。”
越昭没想到越璟反而自己先说了,于是故作奇怪道:“是何条件?”
“姬鸿要我保下姬氏族人。”
与姬鸿那日和她说的无差,越昭垂眸,轻声问:“如果不这样做呢?姬鸿真的会攻进皇城吗?”
越璟沉吟:“姬鸿此人……难说。”
“皇兄真的要按他说的做吗?”
“你觉得该如何做?越昭。”
越昭心中一跳,疑心越璟是否知道了什么,面上依旧懵懂:“我虽从未见过他,但于私来说,我与姬姓到底有些血脉之连;于公来说,这时候要放走姬姓族人,对社稷而言并无益处。”
越璟低笑:“我以为你会让我放了他们。”
越昭的心跳声渐大,她强压下紧张,挂起笑意:“说到底决定都该由皇兄来做,皇妹也不过是提供些自己的见解。”
“越昭。”越璟背过身说,“你需要记住,你姓越,你是皇族之女,这个天下也姓越,你与朕共同担有掌执天下的责任。”
越昭半低着头,没有多余的表情,心里腹诽:倒是说得好听。
想完抬起头道:“皇兄,前日里姬鸿确实找上过我,说的正是皇兄方才所说之事,我原也想找个时间与皇兄说的,只是后来撞上了刺杀,又被传唤上金銮殿,如此一来便搁置了,今日本欲一同告诉皇兄的。”
越璟点头,推散开手里一垒的奏折。
越昭见他不说话,继续找补道:“皇兄觉得呢?姬鸿手中不少私兵,只怕他恼羞成怒,将来扰了京城不安生。”
越璟放下手里的奏折,正视越昭,语气郑重道:“越昭,你觉得你能处理好这事吗?”
越昭听到他的话怔愣,有些没反应过来,她以为越璟此番是在敲打她,可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皇城之中,说过的、做过的、有秘密的、有罪行的……并不少,即使是万人之上,也难以手眼通天,我们说是继受天命,但越昭,你真的相信吗?”越璟看着她,眼神苍凉,无悲无喜,“太祖披上了黄袍便加身为帝,以此建下一代王朝,可往前翻阅数年,他也需要朝着天阙方向下跪。越昭,居于高堂有如行于峭壁,稍一不慎便会跌落万丈,我们留于史册高光的名字下一刻也有可能落入廷狱名簿,而如今皇城之中冠以同一姓氏,将来也会一同共进退的只有我们二人了。”
越昭心中微动,屈膝下跪,朗声道:“皇兄,永仪愿接过姬鸿一事,定会给大历一个满意的答复。”
“好。”越璟绕过书案,亲手扶起越昭,“若有需要随时与我说。”
“是。”越昭垂眸。
越璟看着越昭微笑,朝着外头说道:“进来吧。”
胥从钰进入后对着越璟抱拳,越璟心情看起来畅快,指着地上昏死的黑衣人说:“他的事就交给你调查了。”
胥从钰领命后面带犹豫地看向越昭,越璟了然,询问越昭:“永仪觉得胥大人这个侍卫做得如何?”
越昭虽是明白胥从钰职责在身,但心里依旧想给他翻几个白眼然后指着他骂泄密鬼,可事实上她只能假模假样地客气道:“胥大人给我当侍卫是埋没了人才,皇兄若是对他有什么任命还是顺着皇兄的计划,否则永仪心中难安。”
越璟被她逗笑,转头问胥从钰:“胥大人意下如何?”
胥从钰低头:“能够侍奉公主左右是臣的福分,公主折煞臣了。只是公主刚才遭遇刺杀,此刻若是脱岗,还未寻到合适的侍卫家臣,臣唯恐公主安危……”
越璟点头:“此话有理,你便暂且继续跟着公主吧,永仪你觉得呢?”
话说到了这份上,越昭只得咬牙:“那只能先委屈胥大人了。”
二人行礼退出御书房。
门口侍奉的太监关上御书房的门,越璟背着手依旧看着门的方向,脸上表情渐无。
越昭转头看着合上的门,也摘下面具一般面无表情,转身就往另一条小道走去,全然不管身后的人。
胥从钰跟在越昭身后,始终维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路上也一句话不说,当然他本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
越昭去了趟刑部,苏尚潮第二次见到公主,也并不陌生,但他对上回的境况心有余悸,陪着笑问越昭:“公主来刑部是为何事?”
越昭扔出皇帝的御令道:“来查阅点东西。”
苏尚潮双手接过,仔细看了看,严肃道:“请公主随臣来。”
他引着越昭去了留存案卷的屋子,途中问:“公主需要自己查阅,还是臣下派吏胥代公主查阅?”
越昭摆手拒绝了他的话。
关上藏室的门,胥从钰守在门外,一门之隔,屋内两盏烛灯,一摞卷宗。
越昭坐于桌前,静心翻查。
姬家上万人口,由京城向外辐射漫布,一同牵扯案件还有上千非姬姓人氏,一同或流放或斩首或入狱永世不得出。一路往下翻看,被打为贱籍、能够自由走动于非京城之地竟是最为清浅的罪名。
边看边记,越昭要了一本全新的簿子,抄写纂录,勾画圈点,直至夕阳渐落。
胥从钰轻轻敲了房门,询问公主到了午膳时刻,是否需要用膳。
越昭落下最后一笔,伸了伸腰疏通僵硬的肩骨,原先左侧的一摞书已经整齐叠放于右侧,她翻了翻手中自己一笔一笔写就的簿子,簿子中将与姬氏紧密程度的人和目前罪名与下落一一列名。
她揉了揉眼,对外应了一声后起身。
拒绝了用膳,她令苏尚潮召集了一干相关人等于刑部。
苏尚潮略为纠结地反复以眼神询问越昭,越昭只顾手中卷宗,刻意忽略苏尚潮的示意。
夜幕降临时分,一众人等齐聚刑部,围着苏尚潮询问,苏尚潮干笑,不知从何说起,只指了指屋内的人压低声音说:“公主。”
“公主怎么管起了姬氏的事?这……不是她外家吗?”有人用气声问道。
苏尚潮指了指天,就没说话了。
众人也都闭上了嘴。
晾着外头的人有一会儿,越昭等到外间安静下来才出房门,她手中抱着方才的簿子,先是客气道:“这么晚把诸位叫来实是惭愧,只是要事加身,需得速战速决。”
来回推拒客气一番,越昭讲了要吩咐下去的事,众人一时沉默,面上拒意明显,她环顾一圈,不经意将手中簿子重重落在案前,扬起愧意的笑容:“抱歉诸位,这件事还得麻烦诸位费心,本宫希望后日就能有结果。”
说完留下桌上的簿子就走了。
越昭从宫中带出的宫女随其后,对着屋内一干人行了礼便关上了门。
胥从钰依旧跟在越昭身后。
他难得地开口:“公主,遇刺一事已经有结果了。”
越昭沉默半晌才说:“你办事倒快,说吧。”
“后宫的太监因不满公主在后宫设女官,联合军机院一同布置意图刺杀公主。”
“军机院?谁负责此事?”越昭问。
“胥临。”
越昭停下脚步,转身与胥从钰对视。
月光泠泠,树影在他身上波动,他的目光沉静如海,他们隔着几尺的距离,但依旧让越昭看不清他。
她最后说:“既然查出来了,便这样吧,该怎样处理就怎样处理了。”
“遵命。”胥从钰说。
回到宫中,夜幕已深。
在回永昭宫的路上,她在池水边停下,静静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池水,水上飘过几叶残花枯叶,尽管有人每日负责打捞落叶、洗净水池,但一日下来水池总会浮起污垢。
越昭从袖中拿出方才宫女递给她的纸条,摊开又揉皱又摊开,最终一片一片撕碎,团在一起扔进了水池。
她对着浮动的残叶说:“你有将我的事说与陛下吗?”
身后传来胥从钰干净低沉的声音:“没有。”
越昭无奈笑了,最后道:“没有便好。”
一日的时光来得快,走得也快,夜幕沉沉,万籁俱寂。
没用上其他手段的敦促,那夜齐聚在刑部的官员办事利落,很快就呈上了结果。
越昭带着这份结果,去了那日与姬鸿会面的小屋。
胥从钰没有跟着她,在那条曾经走过的小路上,她一人走过,一人推开了外头的门,再推开一道道小门,最后的屋子里,她再次见到了姬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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