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恒一直没回来,空落落的桌椅与棕色书包相依为命,颇显孤单。
他被啸天犬硬控在班主任办公室,直到放学铃声响起也没能回班。
“萧老师,”安恒实在忍不住插嘴,“其实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请问您还要留我多久?”
萧天全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并未在意安恒的冒犯:“你还是个急性子,得亏你老师我有一颗包容的心……那好,老师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嘱咐你。”他拍了拍小孩的肩膀,“就是你如果一定想跟那个郁桐同桌的话……”
安恒做出乖巧的倾听姿态。
萧天全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认识他的。你也看到他校服都没穿,那家伙就是个刺头,他在班上就是个混日子的,跟他相处很容易受影响的呀!”
他递给安恒一份表格:“这是我们班上学期的月考成绩,你可以看看。”
安恒指尖仔仔细细地从上往下滑动,滑到末位才停下。
“哦你在找郁桐的名字啊?他去年没参加过几次考试,我把他排在最后一个的。他是理科成绩还不错。但是你尽量不要招惹他,讨论问题也不是不行,他数学确实……”
“嗯……反正,你初来乍到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老师相信你能尽快融入新的环境哈,乖孩子。”
他点头,在萧天全持续的絮叨中浅鞠一躬,得到允许后终于走出办公室,得以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
这里与澳洲的校园环境很不一样。
大家都穿着一板一眼的校服,毫不攀比,在澳洲也少有人像中国学生一样,一放学就马不停蹄往食堂挤。
早就听闻中国式教育的可怕之处,但他作为母语的中文早就刻进DNA里,加上上天还赐予他一颗灵活的脑子,学习方面,他并未感到有太大压力。
刚去澳洲是几岁来着?
后妈Herring是个善良知性的澳洲女人。安恒的生母去世两年后,来中国开花店的她与父亲重组家庭。
Herring待他很好,安恒的外文名也是由她亲自取的。她身体不太好,父亲希望她能拥有合欢花的吉祥与美满,祛病消灾,于是给她取了中文名“合欢”,还将花店的名字改成了“合欢一树”。
父母带他去澳洲读了很多年书,因为觉得外国的学习压力少,想给这个孩子一个快活自由的童年。适应能力强的安恒自以为早就能接受新环境。
可直到今天,回到了心心念念的祖国,进入了新的学校,新的班级,他却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商品。一个在人们看来很新奇的外国货,包装也还不错。
被摆在货架上,被观望,被审视。
“是外国来的转学生诶!”“混血儿吗?眼睛好亮。”“长这么帅,外国的空气真不错。”
他在众人惊愕而充满好奇的窥探中有些无所适从,却还是装得游刃有余,用笑容不漏痕迹地抹去那点不安。
性格使然吧。也许是不愿让父母操心,安恒希望自己在他们眼中过得很好很幸福。
在着急奔往食堂的人潮中,他有些格格不入,突兀的卷毛在人群中冒出一个顶,他逆着目光和人流回到自己班级。
高一十七班在走廊尽头。人越来越少,安恒跑着过去带起一阵风。四合院式的教学楼间围着小树林,绿化很不错,林子里有鸟叫得很欢,他偏头还能看见一两只在树梢上歇息。
但心情莫名很down,于是把一切都归结于啸天犬那张放炮仗似的噼里啪啦的大嘴。
教室里风扇还在悠悠转,安恒悄悄推门进去,已经选定的座位上双肩包不见了,气质阴郁的新同桌正把头埋在手臂里补觉。而他的双肩包挂在新同桌的手臂上,被他护在怀里。
安恒不想把人吵醒,迈着猫步静悄悄地走回位置,并不急着坐下。
他正饶有兴趣地观望着熟睡的人,很安静乖巧,似乎并不像萧天全说的那么坏。郁桐像感应到似的,突然一激灵,抬头对上安恒诧异的神情。
“怎么就醒了?”安恒小声道,“我吵到你了?”
“没有,本来也是帮你看包,怕有的同学要翻。你看看弄没弄脏,我身上好像有血……哦不是,有灰。”
整夜未睡的他刚补了不到半小时的觉,脑子里雾蒙蒙话倒是很多。日光灯找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他睡眼惺忪,凭着感觉摘了书包塞进安恒怀里。
安恒回了句谢谢,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人。突然没了话题,两人沉默片刻。
“你的中文真的很好。”郁桐揉着惺忪的眼睛,突兀地冒出一句。
“因为是母语啊,我纯种中国人。”安恒有些哭笑不得,“我长得很像混血吗?”
郁桐很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吐泡泡似的换了话题又冒出一句:
“对了,那个糖是……”
“我悄悄给你的,不知道学校允不允许带零食。好吃吗?”
安恒坐到他身旁,含着笑意望着郁桐睡得乱糟糟的发梢。郁桐的刘海很长,懒洋洋地耷拉在眼皮上,安恒看不清他的神情。
“啊……好吃的,谢谢你。”
撒谎了,明明糖还在包里都舍不得动。
似乎自知可信度不高,郁桐又紧接着加了句“特别特别甜,吃得人心情都变好了。”
就是这句让他露馅了。
甜个屁。听到最后这句,安恒笑开了。郁桐有些莫名其妙。
“随便吃吧,不用舍不得,我这里很多。”他并不打算揭示这款Double D甜度一般的事实,打心底觉得郁桐这人有意思。
“你人真好。”郁桐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让自己赶紧开机,抓紧时间问清楚他们“认识”的理由。
“我想带你看一样东西,可以吗?”他目光转向窗外的花树,“一个很可爱的秘密,作为我们的见面礼。”
他又回望向安恒。好奇怪,安恒似乎总在笑,像花树粉嫩的叶尖,甜甜的,柔软的。
郁桐拨开刺着眼睛的刘海,三白眼此刻竟不带一点戾气,目光带着点恳求,“我说真的,你有空吗?”
安恒从手腕上拨下一个黑色发圈,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揪起郁桐长长的刘海,扎了个晃荡的小啾。
“走吧。”
春光洒下满地金灿灿的甜蜜。
四中西门诚勇楼下,香樟树所簇拥的林荫道,粉红的叶尖被光渲染出火烧云的色彩。
“我以为你是很冷淡的人。”安恒由着郁桐拽着自己的袖口下楼梯,又被他小心且别扭的姿势弄笑,“原来只有脸长得凶。”
“……脸是我妈给的。对了,我一直想问的。”
郁桐站在较矮的一阶,微仰起头向身后的安恒望去,对上他的双眼,含含糊糊小声道:“你说你认识我,但是我想不起来。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安恒眉头一跳,随即不好意思地看向郁桐,
“这个是我瞎说的啦……算是我单方面认识你吧,你可以猜猜看。”
郁桐视线逐渐下滑,他看到自己揪起的那块纯白布料,想到昨晚的血腥,不自觉蹙眉。“早上来的时候有点脏,不知道弄干净没有……会不会蹭到你衣服啊,要不我再去洗个手?”
他松开手指,棒球服上并无手印。明明是很小的事情,他却如劫后余生般深吸一口气。刚要收回手,却被另一双手拦下。
安恒的手,如同象牙雕成的一般,有着细腻的纹理。手指白皙,骨节分明,却生着柔软的指节。
两指轻轻牵住郁桐要退未退的指尖,直球地向自己的方向拉了一把,再反手一扣。严丝合缝,安恒的掌心柔软而饱满,传来了比郁桐稍高的细腻温度。
郁桐感到心口忽然淌过一阵暖流。
似是没想到安恒的动作,他愣愣地挺在原地。
抬头对上安恒坦然的目光。
“你哪里脏了?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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