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恒说话总像泛着毛绒，淡淡但上扬的声调，轻轻软软地扫过郁桐心尖，被接受的喜悦在心腔乱窜。
温度好像在升高，漫上耳廓却不显痕迹。
他听得不真切，好像有点耳鸣，一切都模糊下来，只有心脏突然变得无穷大。它正湿湿热热地鼓动，发出只有郁桐自己能听见的爆鸣。
他从未因别人产生过这样的悸动。
林荫道不算长，却能揽下无数少年的迈步。
诚勇楼里全是高中生，人影总是慌忙，这个年龄段的人总在赶路，无论学习还是生活都不愿驻足。
所以郁桐更加笃定，这个秘密除了他，一定无人知晓。
他轻车熟路地引着安恒，在一棵看似和其他树一样普通的香樟前驻足。
可他猛然想起，安恒可是澳洲长大的孩子。
澳大利亚，初中就学过嘛，动物的天堂，鸟多啊，不用想都知道少不了鸟巢。更何况，自己想带他看的这个，本来也极其普通。
安恒会看不上吧。这样寻常的东西。
他心里有些气馁，觉得自己逊爆了。不敢伸手指向那处隐蔽，害怕安恒觉得他无趣。
“要不算了，我想起没什么好看的……想不想去试试学校食堂？”
郁桐握着安恒的手，埋着头想带他走，却发现安恒手攥得死紧，脚步不愿移开。
他带着疑惑看向安恒。
安恒正入神地盯着荫翳里的那处，两眼盛满了光。
他看见鸟巢了。鸟妈妈叼着食物，正急急忙忙往几个孩子的嘴里送。
郁桐愣住了。
“很可爱的见面礼。得亏我爱往高处望，不然你这么好的礼物可送不出去了。”安恒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头与他对视，“我很喜欢。”
他柔软的眼下，那翘翘长长的根根分明的睫毛，在玻璃碎似的光点映射下，是耀眼的浅金色。
郁桐出神地与他对望。心中溢出一种熟悉而奇妙的感受。
他想起无数个充满铁锈味的记忆片段，多少次跌进灌木丛后，强迫自己不要死掉的夜里。肢体和精神同样麻木，让他阖上眼帘。
灌木丛来不及修剪的枝丫歪七扭八地刺出，在身前横斜，庇护着受伤的人。
直到香樟树的树冠被风挑拨，泛起波澜的一瞬，偷偷溜进了阳光。
于是他被光刺中，唤醒的视线里一片模糊不清的绿。他忍着颅内的闷痛，撑着底下湿漉漉的泥坐起来，多眨了几次干涩的眼睛。眼前终于清晰。
千篇一律的绿色中，赫然一个乖巧的鸟巢。
香樟叶微微遮住一个小角，探出几个灰中泛着粉红的小脑壳，都哇哇张着小尖嘴。
他永远记得那一刻的惊诧。
麻木的心又开始跃动。他觉得自己还能活。
这一刻，也是这样。
“郁桐，你的额头……”
安恒忽然发现了什么，凑上前伸出食指，拨开郁桐头上未扎住的碎发。他往后退了半步，安恒又凑得更近，神情是郁桐没见过的夸张，漂亮的桃花眼瞪得老大。
“好大一块淤青！”
郁桐慌忙捂住，担心安恒追问。“这个是不小心……”
“你等我一下。”安恒神情无比严肃，看向教学楼的方向，又指了指原地。“就在这等我哦！”
他飞快地向教室飞奔去，卷毛像弹簧似的在动作间晃晃悠悠。他像长了翅膀一般，一步迈四层台阶，没一会就到了三楼。
郁桐仍然捂着伤口，看着安恒离开的背影。惯于回避伤处，这样突然被关照，他有些不知所措。
安恒这人，很叫人捉摸不透。
也许五分钟，或者十分钟，反正很快。他踩着玻璃碎似的满地碎光，向郁桐的方向跑来，额角都急出了一层薄汗。
郁桐蹲坐在小道一旁，两条长腿折叠起来。明明是劲瘦高挑的男孩子，有着坚韧的骨骼，整个人缩在一起，却看起来无端脆弱。安恒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却也为他揪心。
他在郁桐跟前停住，摊开一样东西，郁桐看到他指尖泛红。
他剥开手心里包着东西的一层层纸巾。纸已经湿透，里面躺着的是两块还泛着冷气的冰块。
“现在敷还有用吗？郁桐，我不了解这个。”
郁桐愣愣地看着他将冰块重新包好，放置在自己额头上，随后自己的手被安恒拉起，放在额头摁住了那团湿润。
惊愕大过于欣喜，他甚至忘了道谢，心里只觉得安恒这人真像个天使，那圣光都射到他眼前来了。
“你从哪里弄来的冰块。”
“饮料里的，我捞出来用水冲过的。”
“在中国，这个季节不适合喝冷饮，”冰块融化，从郁桐额角流下。
他感觉到一行湿润划过眼角，于是阖上一边眼皮，另一只眼睛用力睁大，“对身体不好。”
这副样子有些滑稽，安恒笑出声。
“这个你不用操心，我身体很好啊，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虽说太久没回中国了有很多习惯我还不太适应……包括新的环境，还有新的社交生活。”不知道怎么话题就扯到这里来了，他干笑几声。“还真麻烦啊！”
“哦，差点忘记说了，谢谢你。”郁桐闭上眼笑，“不过我以为你会是适应很快的那种。你看起来就是散发光芒的小太阳，又长得帅，肯定人见人爱的。”
安恒撑着郁桐肩膀坐下，两个人肩挨肩，并排着感受春日暖洋洋的光点。
不是小太阳。我没那么无私，也从来没有照亮别人的意思。目前为止，我只对你发了点光。
安恒侧着头，视线缓缓描摹着郁桐的轮廓。
从黑衣服领口露出的骨突，上移，到滚动的喉结，锐利的下颚，唇角被犬齿顶起的轮廓，再到鼻尖，向上，从小驼峰到眉骨，最后停留在头顶的那个可爱的小啾上。
这是一个长在他审美点上的男生。安恒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趁着郁桐还未睁眼，他戳了戳郁桐那个由自己扎上的小啾，暗暗凑到他耳边，轻声问道：“你这块伤，现在怎么样了。”
措不及防地，郁桐觉得耳廓一热。
一种恍惚的感觉漫上心头。
取下冰块，感受着残存的凉意，表情被冻得有点发木，他转过来，能看清安恒纯净的瞳仁，鼻尖的细汗水蒙蒙地泛着星洒般的光。很近。心跳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就像莫名其妙爱上无数个清醒的白昼一样，他的心脏跃动得越发不寻常。
他不记得最后怎么跟安恒道的别。
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中午，郁桐久违地去挤了食堂。不过他们看到郁桐几乎都会让位，因此并没有很挤。
郁桐顶着个引人注目的小啾，享受着被目光锁定的“豪华”单人座。
他点开熟悉的绿色聊天软件，徐子菁分享给他几个莫名其妙的校园帖子，又接了几张常用的小猫表情包。
四中菁英：小猫无语.jpg
羊驼：这表情包挺不错的。
羊驼：很可爱，长得像安恒。
四中菁英：？你什么情况？
羊驼：嗯，如你所见。
羊驼：哥们儿真就陷进去了。
羊驼：爱心.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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